她在回家的車上,把陸龜放在自己腿上,皺著眉頭若有所思,轉(zhuǎn)著圈摸著它的殼。陸龜似乎不喜歡她,一直把頭頭腳腳縮在龜殼里。
我說:“你家樓下有超市吧?晚飯跟家里做吧。早點休息。”
她像個小孩兒一樣拽著我的大衣袖子:“跟我吃飯么?”
“那……吃吧?!蔽艺f。
“我跟你去買東西。”她說。
“回去歇著吧,不是說盡量多休息么?”
“我不想一個人待著?!彼虼巴?。
買菜也要抱著陸龜一起去,它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只有咬著我的手指才能安心。而她也一直拽著我,不知道是怕我走丟了,還是怕她自己丟了。
本來我說我做飯,她說她來,她說她不想坐著、躺著,不想靜下來。
那好吧。
她住的房子很干凈,木地板,我穿著襪子踩在地下,陸龜就又爬過來,趴下,壓著我的腳。
一居室,一張很大的床,一張桌子,一套沙發(fā),兩把椅子,折疊餐桌,電視,衣柜。冷冷的。桌子上有一只空花瓶,鋪著一塊淺藍色帶暗花的桌布,有點臟了。床單、枕套和桌布用的是同樣的布,大概她曾經(jīng)花了很多心思吧。地上有幾個紙箱,里面放著玩具熊,從墻上摘下來的畫框、相框若干。
陽臺上的花,全死了。
她系了圍裙從廚房出來,像個主婦一樣,看我站在紙箱旁邊,說:“我就是被遺棄的悍婦,妄圖把回憶擊倒在地?!彼郧皩懙脑姡錆M對情感的理想主義和糾纏不清的神經(jīng)質(zhì),就像拖住愛人非要殉情不可的遺書。
我給她系好圍裙的帶子,默不做聲地洗了菜,切好放在那兒,淘了米,打開電飯鍋。她笑著說:“出去出去,我最怕人看我做飯。”
很累,我躺在沙發(fā)上,垂著腳,陸龜在地上扒拉我,我把它放在我身上,它順著我的肋骨一直爬到我胸口,伸長脖子望著我。
我還小,還在給她寫情書的時候,曾經(jīng)想過,以后跟她一起生活會是什么情景。我想,她那么好看,一定笨手笨腳,所以我來給她做飯,我來照顧她。要有陽光的房子,照得屋里暖洋洋的……要有花……和毛茸茸的小動物……不要孩子,她那么瘦,生孩子多辛苦……想對一個人好——這個念頭無限膨脹,滿腦子都塞滿虛幻的生活細節(jié)。只是從沒跟她說過,就再也用不上了。
她從廚房端著菜出來,說:“吃飯吧……”我正點著陸龜?shù)哪X袋說:“龜頭龜頭……”
“流氓?!彼潭辛Φ卣f,轉(zhuǎn)身又進了廚房。
其實我后面想問它:“……告訴我,我是不是世上最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