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乞婆開始手舞足蹈,一邊揮著竹竿一邊叫嚷著:“我看見了!我看見了!”
柳碧瑤明知道不該關(guān)注一個瘋?cè)说难哉Z,她下意識地還是問了,“看見什么了?”
林七夫人的神情是復(fù)雜的,她眉頭微蹙,手捂住胸口,佯裝厭惡地輕聲囑咐傭人一句,“趕她走?!?/p>
柳碧瑤看見林老爺意氣風(fēng)發(fā)地從屋里出來,手杖點著地,挪著一如既往的規(guī)整而細碎的步子。兩個傭人在后面抬著一個大黑皮箱,要出遠門的架勢。
老乞婆剛才還起勁地敲著大門,看到林老爺就不吱聲了,瘋狂的表情不見了,旋即換上一副害怕至極的恐懼神態(tài)。她拖著竹竿來到一棵油桐樹下,突然蹲好,還把腦袋埋在胳膊彎里,仿佛有無數(shù)棍棒要落在她身上。
柳碧瑤走的時候看了一眼二樓的窗口,她知道林小姐肯定躲在紗簾后。從林小姐驚慌失措的舉動以及林夫人躲閃的哀怨目光中,柳碧瑤直覺地感到她們之間存在著某個隱秘,這隱秘似乎和這個瘋婆子有關(guān)……或許是瘋婆子真的看見了什么?這念頭難免荒唐。
汽車從身邊徐緩駛過,車輪揚起碾碎的花瓣,攪和著塵土在陽光里翻卷飛舞。老乞婆這才站起身,抱著樹干,沖著經(jīng)過她身邊的柳碧瑤低低地喊了句,“我看見了!”
柳碧瑤自顧低頭走過,她的心情低落極了,莫名的。
老乞婆抱著樹繼續(xù)叨念,“我看見娘來找孩子,孩子不認娘……打!打!打!嫌娘窮唄!還是這家有錢,可以做千金小姐……有錢真好……”
柳碧瑤回頭看了她一眼。
這一看,老乞婆嘮叨得更起勁了,“那娘也真可憐,被打得渾身是血,也奇怪那孩子怎么不心疼。哦……天下只有疼孩子的爹娘,哪有疼爹娘的孩子??蓱z!用草席一裹,扔了!扔到江里喂魚去了!”老乞婆瘋勁一上來,又呼呼地揮著竹竿起舞,“死了!死了!”
柳碧瑤聽得難受,飛快地跑遠了。瘋婆子罵勁不斂,返回去站在林家大門口,那根干裂的黃竹竿權(quán)杖似的咚咚咚敲打著地面,一手叉腰,邋遢門神般開罵了,“秀丫!你這死丫頭!你娘找你來了,你不認,偏認那賊閹人做爹!”
罵聲未落,一只獒犬低吠著沖出門外。
身后的那聲慘叫把沉悶炎熱的正午扯開一個口子,柳碧瑤的心陡然疼了一下,積在胸口的那滴淚終于沿著面頰滑落。她抬手拭去,滾落的淚珠是冰冷的。
這是怎么了?
寬敞的馬路上,淑媛紳士結(jié)伴而過,遠處高聳的白石灰尖頂被陽光照得如雪般耀眼,晴空不見一絲浮游的云。一只不知名的大青鳥順著氣流平展翅翼,清越的鳴聲乘了風(fēng),宛若細絲般裊裊而去。
尖銳的汽車喇叭聲在身后響起,柳碧瑤趕緊避到道旁。汽車重新慢吞吞地啟動,吐出一股濃郁的黑煙,匯入車水馬龍。
柳碧瑤回到古董店。烏澤聲前所未有地忙碌,身前身后指揮新來的雜工老李該怎么搬這些脆弱珍貴的古物,他對柳碧瑤的問題也是模糊地應(yīng)答了事。烏澤聲說了生平最快的一句話,“贗品滿天飛,真品誰都沒見過?!?/p>
柳碧瑤對烏掌柜閃爍其詞的回答有些失望,她再問也問不出所以然,又不能說那幅畫就在她這里。柳碧瑤不愿意娘的畫落入他人之手。出了店,銅鈴咚咚咚地打響,柳碧瑤踢了下路邊的小石子,慢慢走著。
她想到那位溥倫先生,他也在找這幅畫,是否就表明他知道這畫里的秘密?問他,他會告訴自己嗎……會不會太莽撞?想得煩了,柳碧瑤撿了塊石子,用力往道旁樹梢扔去,石子躥入陰濃的枝葉里,瞬間又啪地垂直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