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拇指和食指勾出個意思，“俺還能整八兩！”

柳碧瑤扶了下他，問道：“那位先生呢？”

阿瞞醉眼蒙，舌頭僵直地回答：“他不行！睡去了！俺還以為他挺能喝的，半瓶白干沒喝完就暈了。這里的酒香歸香，可淡得跟水似的，要是去俺村里喝自釀的燒酒，俺擔(dān)保他一杯下肚眼就直了！”

濃烈的酒氣拂入鼻腔，柳碧瑤沒好氣地推了一下阿瞞，“還吹，你也不行了,睡覺去！”

阿瞞的腳步趔趄了一下，不服，又伸出兩個手指，“俺還能整八兩！”

“那你就繼續(xù)整去吧?！?/p>

“舅公不讓俺喝了，要不俺還真整去！其實，洋人跟咱一樣，有酒量好的，也有酒量不好的，”阿瞞半瞇著眼，酒氣沖天，“俺給你講個笑話?！?/p>

阿瞞憋笑了幾下，仿佛那個笑話是如此逗人，讓人剛想到就忍俊不禁。他停止傻笑，開口說：“俺村口有家香燭店，錢家婆子開的。你知道，就是專門賣死人用的香燭、錫箔金元寶、紙錢這幾樣?xùn)|西。有天晚上，剛吃完晚飯，天還有點兒亮，錢家婆子一個人守著店，門沒關(guān)，就點了盞洋油燈在那兒數(shù)錢，算算這一天賺了多少銅子……”

沒想到阿瞞說故事還有一手，柳碧瑤聽得來了興致，問：“后來呢？”

“就在這時候，門口閃進(jìn)來一個人。錢家婆子還以為是上門買貨的哩，就對那人說：‘店打烊了！’天已經(jīng)黑下來了，俺那里天黑得快，不像城里，晚上亮得跟白天似的。那個人好像沒聽懂錢家婆子的話，只管自己進(jìn)來了，嘴里還哇哩哇啦地說著什么……”

“那個人說什么了？”

“誰知道呀，香燭店里就一盞洋油燈，烏七抹黑的，那人越走越近，一邊哇哩哇啦，一邊還像道長做法事一樣揮舞著雙手。錢家婆子這下子看清楚了，這一看差點兒把她的魂嚇散。你猜她看見什么了？”

“看見什么了？”

“她看見了一個渾身長毛的大怪物，高鼻血口，頭發(fā)是黃的，眼睛是綠的，還摳進(jìn)去這樣。一邊哇哩哇啦地說著，一邊舞著雙手。你想想，又是香燭店，錢家婆子肯定想，地府里的鬼討錢花來了！她就叫啊叫啊，把俺家的老水牛都驚跑了！”

“碧瑤，”段依玲裊娜的身姿從暗里隱出，一段燈光淡淡地貼在她精致的裙擺，她眉目平淡地說，“去打盆熱水，送到二樓的客房里來。”

柳碧瑤應(yīng)聲離去。

段小姐的出現(xiàn)使阿瞞清醒了不少，意識卻更加迷亂，他還在續(xù)著剛才的笑話，聲音弱得只有自己才能聽見，“……其實，這只是個來村口問路的洋人……”

段依玲面無表情地走過，連看都不看阿瞞一眼，仿佛阿瞞對她來說，只是眼前飄過的風(fēng)，完全沒有存在的實體形狀。

通往客房的木樓梯人一踩上去就嘎吱嘎吱響，樓板是上好的木料，每日被傭人擦得干凈潤潔，只是舊了些。這猶如段老爺子的辮子，陳腐中透著物華天寶之感。

樓梯口的燈泡壞了，黑暗像一面輕薄的網(wǎng)包裹住視線。柳碧瑤很小心地端著盆熱水，白毛巾搭在肩上，一步一探地往樓上走去?？头康拈T開了條細(xì)縫，從門縫里輕輕地探出一些柔和的光線。

推開門，眼前驟然一亮，房間里浮游著絲縷清淺的酒氣，猩紅的落地窗簾掩得密密實實，一種軟濃香蜜的感覺就在口鼻之間徐緩漾開。桌上一盞烏潤的茶湯，用手試試碗沿，還是溫?zé)岬摹?/p>

段依玲坐在床沿，她的神情雅致而矜持，仿佛只是在為一位醉酒的老友寬衣候?qū)嫞茏匀坏乩^薄薄的絲被，轉(zhuǎn)過頭，神情明媚地對柳碧瑤說：“把毛巾擰干了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