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倌滔滔不絕,臉上浮動三分得意,很好地配合著他的口才。柳碧瑤這才知道做獅子頭也能這么講究,段家傭廚做得夠好了,也只加了三四樣輔料菜肴?!澳蔷鸵@個?!绷态幇巡俗V放下,看了眼溥倫。
溥倫似乎沒聽到堂倌的長篇言詞,側(cè)著腦袋看向別處。柳碧瑤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隔著兩桌,三五個青衣黑褲的男子聚坐在一起,桌上什么都沒有,顯然是剛來的。其中一個把腳踩在凳子上,看那架勢,更像是經(jīng)常在茶園聚眾打架的流氓。
柳碧瑤瞄了他們一眼,悄聲問溥倫:“你看什么?”
“一幫痞子,”溥倫回過頭,“我認識他們。”
柳碧瑤不解,“你怎么認識他們的?”
“打架斗毆,經(jīng)常進出班房的家伙們?!变邆愐恍?,“你點好了嗎?”
這頓飯吃得并不舒心,那伙流氓樣的男子時不時轉(zhuǎn)頭看一眼柳碧瑤,黃皮猴腮,叼著煙,迷離擴散的煙霧弄得飯店烏煙瘴氣。堂倌沒膽子管他們,不理不問的??礃幼?,這伙流氓是找了個強硬的靠山,或者是收了大錢,豁出命來辦事。
月色揮灑清輝,清冷宛如深秋之夜。夜風輕輕搖動月光,路旁的賣花女淺施薄粉,露出半截雪白的臂膀,手提花籃窈窕地立著。兩個剛過豆蔻花季的少女微微笑著,一個端凝些,另一個則是佻的,眼角斜斜地飛出去。見到溥倫和柳碧瑤,巧笑著迎上來,“這位小姐,剛摘的花兒,買串別在衣襟上附體送香。”
溥倫停下,對柳碧瑤說:“你選選,喜歡哪串?”
說話的間隙,瞥過飯店門口。不出所料,那伙男子陸陸續(xù)續(xù)地出來,帶頭的扔了煙頭,用腳滅。他低著頭,仍能覺出那不善的目光直直逼向賣花女身旁的兩人。
馬路的另一側(cè),流彩霓虹接連閃爍,車流人群絲毫不遜于白天。夜生活仿佛如夢初醒,充溢著霓虹燈的迷離和美酒的沉迷。夜風擺動淑女們旗袍上的花紋,讓人覺得袍角都是生風的。
歌舞廳里亮出女音,慵懶而充滿感情地補綴繁華。一曲末了,輕佻的一聲,“何必呢?”歌聲戛然而止。隱隱滾落一陣雨點般的掌聲。
柳碧瑤已經(jīng)完全沉醉在這由歌聲與月色組成的魔障里,人漸漸醉了,全然不覺慢慢逼近的異樣氣息。她把花別在衣襟上,掠發(fā)微笑,像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含羞問起身邊動人的情郎:美嗎?
“很美?!变邆惻匀魺o人地環(huán)住柳碧瑤,吻了一下她的唇。
人定月朦朧,霓虹斑斕的歌廳又傳出了情詞,婉轉(zhuǎn)承歡,唱得人迷醉。跟蹤的那伙人放慢了腳步,窸窸窣窣地聚在一個賣瓜的小攤前。其中一個湊向頭兒模樣的男人的耳邊,壓低聲音說:“老大,我說了吧,那妞兒是法界督察長的女人!”
頭兒向這邊掃了一眼,他在猶豫。這時,另一個人開了口,“未必,督察長的女人能穿這樣寒酸的衣服?我看就是乘興玩玩兒的!”
“我看不像,挺寵的樣子?!币粋€胖點兒的人說,“可能他們剛在一起吧?!?/p>
頭兒點了支煙,狠狠地吸一口,噴出一股煙,“收人錢財,替人賣命。我們只要把那妞兒捉回去就算交差了,其他的不管那么多?!?/p>
“老大,先生是這么說的吧,只要把人交給他就可以了……”
“抓這妞兒干什么?”
“誰知道!”
夜空透出琉璃色,歌聲漸趨緲遠。溥倫俯身低訴,呼吸軟軟地拂過柳碧瑤的耳旁,“我們回家。”
流氓頭兒泄了氣,把未吸完的煙用力擲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