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倫馬上趕了過來。他原是把段睿當(dāng)成了入室的盜賊,又考慮到柳碧瑤最近的遭遇,心想極有可能是那伙膽大妄為的流氓,所以才先下手的。他怎么也沒想到會是段睿,他三更半夜爬進(jìn)他的園子做什么?
幸好沒特意瞄準(zhǔn)要害。溥倫迎上段睿憤懣難抑的目光,心念一動,將視線轉(zhuǎn)移到驚魂未定的柳碧瑤身上,臉上浮起一絲略帶快意的笑容。
他這一槍,開得真值。
“原來是段先生?!变邆愒诤诎道锟粗晤#Φ蒙钜饽獪y,“不知段先生半夜造訪敝舍,有何貴干?”
血腥味在鼻尖彌漫,柳碧瑤怕極了,手微微地抖著,浮在眼眶里的淚水也抖了出來。她從未見過這么多的血,赤紅在地上不斷漫開,像一朵肆意鋪張瓣蕊的異色菊花。他來這里干什么?思索不明白的問題盤繞在腦海里,柳碧瑤想得無措。
那個可能性,她是怎么也不愿意去面對的。
風(fēng)颼颼地竄入胸脯,冷意遍布全身,柳碧瑤才覺出胸前的扣子還開著,趕緊背過身去,手忙腳亂地扣好?;杌璩脸恋哪X袋被冷風(fēng)徹底吹醒,柳碧瑤尷尬得恨不能就此鉆入地底。她接過溥倫回屋取出的紗布,把頭埋得低低的,幫段睿包扎起傷口。
柳碧瑤不經(jīng)意地抬頭,瞥見段睿正用一種出奇怨艾的眼神盯著自己,像是哀傷地詢問著什么。眼里現(xiàn)了淚,這種悲傷就更加鮮明,帶刺般一直扎到柳碧瑤的心底?;叵脒m才的激情,如同不可告人的秘密被揭示于眾,柳碧瑤有些心虛。她卷著紗布,心跳得厲害,心里又不服氣,“你來干什么,這關(guān)你什么事……”
她開口道:“我送你去醫(yī)院。”
剛才的瘋狂勁已經(jīng)斂去,忽然間,段睿覺得自己是多余的。骨肉剝離般的疼痛在手臂和內(nèi)心同時翻騰,絞得他差點兒站不穩(wěn)。段睿推開柳碧瑤的手,轉(zhuǎn)身離去。
柳碧瑤不放心他,要跟過去。溥倫一個拉拽,柳碧瑤倒在他的懷里,方才見他也是衣裳半敞。如果此刻只有兩人,這種頗具風(fēng)情的優(yōu)雅是很迷人的。柳碧瑤沒了心思,她有點兒擔(dān)心段睿,想起告別,“我該走了?!?/p>
“那我送你回去。”溥倫并不堅持。他望向慢慢消融于夜幕、漸行漸遠(yuǎn)的淺色背影,臉色變得有點兒難看,“他不該來,不是嗎?”
段家。黑夜沉淀了所有的喧囂,疲累了一天的人們正欲沉入夢鄉(xiāng),燈火忽又放亮,一盞接著一盞,霎時把整棟洋房照得亮如白晝。
段夫人細(xì)銳的尖叫驚恐地劃破夜空。
翌日清晨,飄落秋雨散如絲。庭園的東角,樹枝搖曳,雨后招來了一群不知名的鳥,蹦躍枝頭。風(fēng)聲蓬蓬,穿過滿樹紛紜,卷起幾片黯敗的葉子。隨風(fēng)搖蕩的樹葉移到陰郁的墻角,旋堆成一小團(tuán),不時發(fā)出干枯的細(xì)細(xì)繁響,類似夜間蝙蝠打翅飛鳴。
阿瞞走了。
走的前天晚上,阿瞞搬了兩大袋地瓜干到柳碧瑤的閣樓,把她窄小的房間塞得滿滿的,這是他唯一能表達(dá)自己深深愧意的方式。他用真摯感情付諸的行動成了大家茶余飯后的笑柄,阿瞞覺得自己沒臉再在段家待下去。他連道別都省了,扛著大包默不作聲地出了段家大門,如同他并不引人注目的到來。
那日,阿瞞被法界巡捕房關(guān)了幾個時辰,理由是擾亂社會治安。在段老爺子的干涉下,他很快就被放了出來。
天下著雨,阿瞞站在段依玲的窗前,神情恍惚,雨水從他的眉梢滴落,那悲愴的心情只有他自己能懂。二樓的窗戶微微敞開,紗簾飄出一方,竟有懸空的感覺,連同里面對鏡梳妝的女神,高高在上地漠視著他。她或許都不曾看過他第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