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烏掌柜所說，畫不在她這里，倒落得一身輕松。

更重要的是，溥倫絲毫沒有怪她。柳碧瑤微微一笑，一絲甜蜜轉(zhuǎn)瞬被愧疚替代，她必須要為他做點(diǎn)兒什么，這是為了他的母親，更是為自己的母親?？墒牵降自撛趺醋瞿亍?/p>

柳碧瑤走得很慢。巷子靜悄悄的，巷口剪輯過黃包車夫匆忙的身影，正對面是家商場，減價銷售的大旗迎風(fēng)招展?？斐鱿飼r，飄過來的一方青色袍角牽引住柳碧瑤的目光，順著看過去，那個僧人站在巷口，尖頂圓斗笠遮住他大半面容，仍能猜測得出他斂眉低眼地等著什么。

等烏掌柜回來，他再進(jìn)去要錢吧。柳碧瑤這么想著，極快地從僧人身邊走過去。

一陣清風(fēng)撲面，僧人猛然抬頭。柳碧瑤不經(jīng)意間回頭，同他打了個照面。

三十出頭的年紀(jì)，由于清瘦，就顯得更為年輕。和柳碧瑤在靜安寺門口見到的平眉淡目的僧人們不同，他有著執(zhí)著的眼神和堅(jiān)毅的嘴角。若不是這身飄逸質(zhì)樸的青袍，他的神情容易讓人想到佩刀披甲的中古武士。

他們相望的瞬間，一絲笑意從他的嘴角抿出。

柳碧瑤看得清清楚楚，異樣的感覺兀地從心底升騰，像是夏日毒辣的陽光融解冬日的瓦雪，這世界瘋狂了。柳碧瑤的面色驀地轉(zhuǎn)紅，這樣的笑容，她見過，始于那些路邊沖她吹口哨的小癟三們，放浪地叫喚幾聲，再擠出個痞笑。

柳碧瑤忍不住暗罵了句：臭和尚，喜歡錢還是喜歡看姑娘。

別理他就是。柳碧瑤有些傲氣地想著，并沒有加快腳步。梧桐樹蔭隨著日頭的走向緩緩挪移，拋灑下一地斑斕的光影。穿過這條馬路，對面就是段家的洋房。馬路上車流如水，穿梭不止。柳碧瑤在路口停下，等這陣車流稍緩，她再過去。

回頭斜睨一眼，見那僧人趿著木屐，悄然無聲地跟過來，離她不足幾尺遠(yuǎn)，仿佛他一伸手就會觸到她。周邊的溫度似乎都被他吸附，隱隱的，交纏了一絲呼吸間冰涼的微風(fēng)。

柳碧瑤毛骨悚然。喧囂的馬路像是突然安靜下來，日影在眼前劃過幾個光圈，照得她暈眩。柳碧瑤膽戰(zhàn)心驚地挪開腳步，換一個方向，往人流熱鬧的地方走去。她不能讓他知道她住這兒。

幾位農(nóng)夫挑著滿筐的青菜疾步走過。柳碧瑤走得快，僧人也快；柳碧瑤停，他也停。笨拙的木屐無礙他的步伐，僧人無聲地尋著柳碧瑤的蹤跡。繞了幾條路，眼前是一條鋪著電軌的車道。柳碧瑤瞅著空隙，飛身跑過馬路，電車嗚地鳴響，搖著鈴鐺匍匐前行，把僧人隔在另一端。

接下來的路程，柳碧瑤一步三回頭，確定甩了那和尚后，繞到段家后門。剛巧遇到一傭人出來扔垃圾，柳碧瑤倏地跑進(jìn)了園子。

洋房里，每人各司其職，誰也不知道剛才發(fā)生了什么，淺笑慢行地與柳碧瑤擦肩而過。教堂尖頂?shù)溺娐曤[隱蕩開，夾送來幾點(diǎn)細(xì)弱的鴿哨，伴隨著一行鴿子逐漸消失在遠(yuǎn)天。

柳碧瑤抱著被子團(tuán)坐在床上，聽著自己急如戰(zhàn)鼓的心跳，后怕一上來，淚突然間就掉下來了。僧人奇異的笑容如一輪浸入寒江水的霧月，迷迷蒙蒙的，卻冷若冬日石縫里凍結(jié)的寒冰，冷到她的心里去。

這樣的眼色于她，不啻于是一種無聲的侮辱。

柳碧瑤嗚嗚地哭起來，她覺得寂寞，覺得無依無靠。思念像張鋪天蓋地的網(wǎng)，網(wǎng)住她縹緲的思緒。擾擾凡情逐水流，沉淀出愛情的面目，漸漸清晰。她想念他柔軟的嗓音和溫暖的臂彎，想念他火熱的吻……若能如愿，她愿在愛人的肩頭痛哭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