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安寺前，大馬路的對面，那里也有個算命的瞎子，聽別人說還挺準(zhǔn)的。你明天去看看……”

阿瞞干了一天的體力活，終究累了，歪倒在長凳上入了睡夢。

臨近黎明時下了場雨，雨腳剛歇，瓦檐上漏下幾滴疏雨，打得水缸里的空瓢半浮半沉，繞出一個個水圈兒。幾道筆直的光線從縫隙處擠進(jìn)來，柳碧瑤睜開尚在睡夢中的眼，光柱中，塵埃瘋狂地翻卷。

阿瞞早起趕工去了。柳碧瑤想起昨晚的話，愁緒打消了睡意，她翻身起床。

雨帶了幾縷輕寒裹著皮膚，涼得能爬到人的心里去。柳碧瑤路過泥濘的小弄口時，一股強(qiáng)風(fēng)從身邊吹過，囂張地翻起她的裙擺。風(fēng)向來是任性而隨意的，一陣勢頭過后恢復(fù)了平靜。微微涼意暗自潛入柳碧瑤的衣襟，道旁乳燕雙飛，陽光如妙舞，明亮了人的心情。

阿瞞說的算命攤子就擺在寺院大門的對面，遠(yuǎn)遠(yuǎn)的，柳碧瑤隔著人群觀看。

算命先生很瘦，瘦得雙頰凹陷，瓜皮帽，小圓墨鏡，一把三弦在手。長腿長手伶仃如竹竿撐過衣服，談不上道風(fēng)仙骨，更像是饑餓所致。行人似柳絮扶風(fēng)，四處聚攏又散開。柳碧瑤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她感到茫然，對未知前途的恐懼像一面收攏的網(wǎng)緊緊地抓住她的心緒，一面又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命運(yùn)真如盤中的棋子，一步步都定好了，再托他人之口向己訴說。

瞎子好像沒多少生意，多是來寺燒香的婦人駐足觀望，再看下標(biāo)明的價格又搖搖頭離去。柳碧瑤按捺不住好奇，往前挪了幾步。這時，一個帶著孩子的婦女從她身邊走過，二話不說搶先在算命攤前坐下。

婦女一臉陰翳，一副苦相。孩子很乖順地站在旁邊，小手牽著母親的衣襟。婦女報上生辰八字，瞎子凝神掐指，像是忽然睡著了，歪著腦袋久不做聲。不一會兒，瞎子精神抖擻地?fù)崞鹑?，叮叮咚咚，悠悠唱起命運(yùn)謠。

“……父母早喪，無兄無弟，姐妹緣薄。嫁得夫君如狼似虎，子息單薄……”

曲調(diào)幽涼，唱得婦女抹起了眼淚。瞎子唱完了，收起三弦索錢。婦女像是很滿意這個判決，從貼身口袋里摸出一包銅錢遞送到瞎子的手里。

柳碧瑤一捏包袱，錢已所剩無幾了。算命的錢是不夠了，還不如進(jìn)寺里燒炷香，算是心里有個寄托。這么想著，她還沒邁開幾步，瞎子的三弦又響了，“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qiáng)求。有緣給您算上一卦，準(zhǔn)不準(zhǔn)您看著給錢?！?/p>

柳碧瑤坐下。瞎子聽完生辰八字，也同前面一樣蹙眉凝神，不一會兒，彈起三弦開唱，“父親早喪，無兄無弟，姐妹緣薄……”開頭三句似乎一模一樣，柳碧瑤起了懷疑，原本就薄弱的信仰轟然倒塌，她起身，“我不算了?！?/p>

弦聲乍歇，瞎子摘下墨鏡，雙目眢合得連一絲細(xì)縫都沒有。他問：“難不成姑娘怨我算得不準(zhǔn)？”

柳碧瑤仔細(xì)一回味，瞎子說的都是事實，她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瞎子聽柳碧瑤不作聲，料到什么，淡淡的眉毛蹙攏又舒展開，和聲說：“姑娘年紀(jì)輕輕，前來算命是為了求取感情婚姻的吧？”

瞎子聲音很沉，像是一聲低語著的嘆息，理清了柳碧瑤心中迷亂的情緒。柳碧瑤對這個問題起了莫大的興趣，拋開其他的雜念，她輕聲問：“你說，他會是誰？”

“姑娘少年波折，寄人籬下以乞生活。奈何姑娘乃福祿之人，早年所受之苦無需掛齒，待得云開霧散之日，席上清歌珠一串，乃是一程碧濤春水之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