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3)

北京人在北京 作者:琉玄


而現(xiàn)在,艾曲生心里明白向讀大二的女兒提出“你退學(xué)算了”是有多荒唐,才絞盡腦汁地為他的自作主張鋪墊一層又一層看似無辜的偽裝。

“女的會識字,上超市買菜時能算個錢就夠了,沒必要讀太多書。你看你幾個姑姑,都是嫁了個好老公立馬衣食無憂了。女的會做飯、收拾屋子,再打扮得好看點兒,性子溫柔點兒,能給老公生個孩子就算完成使命?!彼呎f話邊給自己盛湯,眼鏡片蒙上一層白霧,也不知道有沒有在看著我說話,“我都不指望你將來工作賺錢,給家里補貼,甚至養(yǎng)老都指不上,你總歸是要嫁出去的。哪兒像銘臣,他一男子漢,擔子就重多了……”

“我吃完了?!卑懗挤畔峦?,起身回到客廳的電腦前戴上耳機,顯然不愿被攪進這場早有預(yù)謀的談話里。

“臣臣,你還沒喝湯呢!”艾曲生回頭叫他,見沒動靜,無奈地轉(zhuǎn)回身進一步向我攤開主題,“前兩天,你大姑說她熟人在三元橋那邊的廣告公司有個職位空缺,過了實習期后月薪能有六千,坐辦公室的,跟你的專業(yè)也沾點兒邊……”

“現(xiàn)在說這個太早了吧?”帷幕逐漸拉開,我開始了與他之間從小到大不知第幾百次的博弈,“我還沒畢業(yè)呢。”

“畢了業(yè)和沒畢業(yè),都是要找工作,有區(qū)別嗎?區(qū)別是一個是你現(xiàn)在開始每個月往回拿錢,一個是再交兩年夠買臺小車的學(xué)費卻什么也沒學(xué)著,兩年后還要跟人去擠人才市場找工作?!薄焕⑹墙陶Z文的,乍一聽這話竟是工工整整,邏輯清晰。

他又說了許多話,目的很明確,就是給我洗腦。等到我恍然大悟狀地點個頭,他就能以好人的姿態(tài)順水推舟地把我處理了。

他從不由正面一刀刺穿你的心臟,非要用小匕首、鈍箭、飛刀,站在老遠朝你擲,一下下地戳在你皮膚上,等你渾身的血因為這每一道都不足以致命的傷口而流干,死得不明不白。

“您的意思是叫我退學(xué)?”

看他繞這么大圈子也不提正事,我忍不住捅破了這層窗戶紙,斬首好過凌遲。

艾曲生假惺惺地一怔,把驚訝演給自己看。

我不勞他繼續(xù)扮好人假裝腦子里壓根沒想過叫我退學(xué)這回事兒,擺出認真探討的態(tài)度說:“那這頭兩年不是白讀了嗎?”

“這叫及時止損……”從我眼神里看出來自己的演技并未得到欣賞,他終于不拐彎抹角了,“你弟弟要讀大學(xué)了,你知道你媽每個月就那點兒錢,這個家還不是光靠我?千辛萬苦把你們養(yǎng)這么大,讀完書了以后,還得結(jié)婚、買房、養(yǎng)小孩,做父母的能不支援?全是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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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鐵車廂里沒什么人,我很奢侈地享受著一整條椅子。

當艾曲生漲紅了脖子開始咆哮,早有預(yù)見的我就拿起收拾好的包跑了出來。雖然會頂嘴,但我從沒跟他大聲嚷過——閉嘴微笑,只想息事寧人——在他看來卻是輕蔑與挑釁,更是怒不可遏。

哪兒有什么海闊天空,我退了再多步,浪還是會追過來,不把我拍死不罷休。

不過爸爸嗓門再大,也從不動手打人,這也是他頗為自豪的一點。他常常把“不賭不嫖不打女人”這句話像獎?wù)掳愦髟谏砩?,指責媽媽不知足,“我這么好的男人,上哪兒去找?”

我覺得他吵架時的言行像個不占理的女人,不跟你就事論事,偏以自己假想的正義來撒潑;動作幅度很小,激動時也就伸直了食指戳著你。

他本來就生得白,看年輕時的照片用“美男子”來形容一點兒也不夸張,但老了以后那份美并沒能沉淀,對一個正經(jīng)男人來說反而成了一種負擔,使得這個年紀該有的大老爺們兒氣場被違和的陰柔感取代。

媽媽跟爸爸初識的時候是個胖姑娘,她當時被他的好皮相迷了魂,也就隨父母的意嫁了,竟不在意他一點兒也不愛她——爸爸當時有個恩愛的女朋友,被他媽硬生生以“太瘦了不好生養(yǎng)”這樣的封建理由拆散,非給他安排相親——所以,艾曲生對他奉旨成婚的妻子林殊唯一的感情,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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