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后,蕭停云帶著她從洛水渡頭下了船,回到洛陽。
兩人并騎走過這座宏大的十三朝古都,他沿路指點她看那些繁華所在,她聽著,卻不由得略微失神。滿城的牡丹剛剛凋謝不久,朱雀大道上有一座嵯峨深遠的庭院,濃蔭掩映下露出參差高樓……那一刻,她凝望著那一座緋衣樓,感覺到袖中之劍的鳴動。
血薇……我終于又帶著你,回到了曾經屬于你的地方。
她默默低下頭,握緊袖中的劍,心潮如涌。
聽雪樓平日緊閉的大門打開了,所有人魚貫而出,分列兩側,歡迎這兩騎從遠方風塵仆仆趕回來的人——蕭停云將她接入聽雪樓,舉行了隆重的儀式,替她引見了樓中的各位干將:三君子和十二分壇的壇主,甚至,連久居北邙山的四位護法大人都蒞臨樓中。
“趙總管呢?”她聽到蕭停云問身邊的侍從。
“總管三天前偶感風寒,因為樓主出門在外,還強撐著主持樓中事務?!笔虖幕卮?,“昨晚還在連夜準備迎接蘇姑娘的事宜,發(fā)了高熱,終于撐不住,半夜里倒了下去——”
“怎么會這樣?”蕭停云變了臉色,來不及多說,便匆匆離去。
她就這樣被他撇在了人群里,不由得有些愕然——相處那么幾日,也曾幾經變故,這個人一直輕裘緩帶、從容溫雅,待人處世有禮有節(jié),幾乎滴水不漏,卻還是第一次看到他臉上出現(xiàn)這樣緊張不安的表情。
那個總管,想必是樓里的重臣吧?
此刻樓里已經聚集了很多人。那些人都是一方霸主。然而,那些位高權重的江湖人在看到她一襲緋衣攜著血薇飄然而來時,卻熱淚盈眶,幾不能自控。
“血薇!這真的是血薇,靖姑娘的血薇!”
“天啊……幾十年了,它還是和以前見過的一模一樣。真像是在做夢……”
她按照姑姑的吩咐,小心翼翼地將血薇劍舉過頭頂,供奉在了神兵閣上,和夕影刀交錯擺放,然后退到一邊。人群洶涌而入,圍著那一對刀劍,個個表情激動,悲喜莫辨。她獨自坐在那里,看著那些江湖人,不由得微微失神。
他們說的那個靖姑娘,她曾經聽姑姑說起過。
傳說中的那個女子,也用血薇劍,也穿著緋衣,也在這座聽雪樓……她在幾十年前的人生,和此刻自己的人生軌跡完全重疊。光陰荏苒,而命運之輪旋轉無休。
那一刻,她忽然有些恍惚。
“咳咳……各位,不要光顧著血薇劍,卻冷落了血薇的主人啊?!焙鋈婚g,獨坐一角的她聽到有人開口,聲音清雅溫柔,伴隨著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今晚……咳咳,今晚要在白樓擺酒宴,為蘇姑娘接風洗塵——大家可別忘了來。否則,缺了禮數,咳咳……可要重重責罰。”
當那個聲音響起的時候,樓里的各種嘈雜聲音便安靜了下來。那些喧囂的江湖人,無論老幼尊卑,個個都停下了,也不再圍著血薇劍說長道短,齊齊散開來,回頭向著那個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是,趙總管?!?/p>
趙總管?!
蘇微回過頭,卻看到了一個裊裊婷婷的美人飄然而來,悄無聲息地站在了白樓大堂上。她很美,卻美得不張揚,整個人都是淡淡的:瓜子臉,雙眉淡淡如煙,皮膚也分外白皙,似是長久不見陽光,身上穿著一件月白色衫子,那種白色也是淡淡而柔軟的,宛如初春朦朧的月光,和身邊公子那件肅殺如雪的白衣完全不同。
蕭停云在她身側,伸出手攙扶著,仿佛生怕她身體乏力無法支撐。他的目光一直凝視著她的臉頰,重瞳漆黑,擔憂而專注。
那種眼光,令她心里猛然一沉。
“公子,我自己能站?!蹦莻€女子似乎感受到了來客眼神的變化,轉過身輕聲對身邊的蕭停云道,不露痕跡地將手臂抽了出來。
仔細看去,她年紀也很輕,還不到雙十年華,容顏清麗,臉色卻有些蒼白,似乎長年有病,說話的聲音也輕微飄忽,然而每一句話說出,樓里所有人都肅靜地俯首聽命。
——那,就是聽雪樓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趙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