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成這樣,怎么不回樓里找墨大夫看看?”蕭停云看不下去,語氣也有些變了,帶著命令口吻,“再這樣下去,這條手臂會廢掉!這樣糟蹋自己,要是廢了——”
蘇微已經(jīng)走到了門邊,聽到這里,卻停下來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看得很是深刻,讓他忽然有刀鋒過體的寒意,噤口不語。
“是啊……如果我的手臂廢了,”她微微地笑,唇角帶著一絲譏誚,意味深長,“你就不會來找我回聽雪樓了,是吧?”
“……”他一時間被她的鋒芒壓住,竟是沒有說話。
“有時候,我真想把自己的手臂砍下來,看看不能用血薇,我對你還有什么意義——恐怕那時候的我,才是真正的我;而那時候的你,恐怕也才是真正的你吧?”
不等他回答,她轉(zhuǎn)頭徑直走了開去。
夕陽落在她的緋衣上,給她染上了一層凄艷孤獨的顏色,仿佛行走在無邊無際的血色里。
嵐雪閣里,暗淡的光線穿過戶牖,斑駁地投在林立的書架上。
“怎么,蘇姑娘不肯回來?她打算去哪里?”趙冰潔從一架梯子上爬下來,手里握著一卷舊書,轉(zhuǎn)頭關(guān)切地問——她比以前更加清瘦了,似乎是一個沒有重量的幽靈,在古舊的閣樓里行走,毫無聲息。
蕭停云嘆了口氣,黯然:“不知道……我已經(jīng)派人跟著她了。但以她的身手,如果成心想要甩掉那些跟蹤者也易如反掌。說實話,冰潔,我很擔(dān)心——這一次她只怕是有了離去之意。”
“蘇姑娘最近情緒的確很不對。”趙冰潔嘆了口氣,拍了拍舊書上的灰塵,微微咳嗽了幾聲,“剛來樓里的時候她不是這樣的,如今似乎是把自己越來越深地關(guān)起來了……我有時候想和她說一句話,都找不到時機開口?!?/p>
蕭停云沒有接她這句話,只轉(zhuǎn)口道:“你在找什么書?”
“千機老人著的《南武林紀(jì)略》?!狈块g里光線很暗,但她卻熟悉地穿行著,繞過那些堆積的書卷向他走過來,腳下如同踩著流水,絲毫不曾停頓。
“冰潔,你真是神奇。我發(fā)現(xiàn)你好像根本不用看就能知道周圍的一切?!蓖哌^來,蕭停云忍不住感嘆,“你是真的看不見,還是假的看不見?有時候,我都想在路上給你偷偷放上一張板凳,看你會不會撞上去摔一跤?!?/p>
“公子說笑了,”她不由得莞爾,“摔壞了冰潔,對公子有甚好處?”
“那是,趙總管是聽雪樓中的珍寶,萬萬不能出差錯?!笔捦T埔彩切α似饋恚拔医?jīng)常在想:為什么無論做什么事,你看起來都比別人更加從容?——這次和試劍山莊會面,連閱盡天下英雄的葉莊主,都稱許你的談吐舉止令人心折?!?/p>
“公子謬贊了?!壁w冰潔微笑,在他身側(cè)坐下,語聲柔和,“這很簡單——因為我從小就知道自己的眼睛某一天就會看不見,所以,趁著眼前還有一點點光,就拼命地記住能看到的每一件東西,不敢片刻忘記?!?/p>
她頓了頓,唇角浮出了一絲微笑,低聲:“因為,每一次看到的,都可能是我畢生的最后一眼?!?/p>
蕭停云注視著她,眼里有一些看不到底的東西。
第一次見到這個女子,還是在十幾年前。
那時候她的父母被仇家追殺,狼狽不堪地奔逃到了洛陽——她的父親為了保護她們母女,在朱雀大道上被人分尸,而重傷的母親帶著她狂奔了三個時辰,終于來到了聽雪樓門口,竭盡全力把她推入了門后。
那時候,他正跟著父親南楚出門。聽雪樓的大門剛一打開,一個瘦弱的女孩就被人推進了他的懷里,全身冰冷,似已經(jīng)死去——而隨之飛入門中的,是她母親的頭顱,重重地砸在她的背上,鮮血猙獰。
十四歲的他脫口啊了一聲,卻并不驚惶,已然知道這又是一場慘烈的江湖仇殺。然而,對方居然敢追到聽雪樓門口來殺人,這令南楚勃然大怒,當(dāng)場便縱身下馬,出手解決了追兵。懾于聽雪樓的威嚴(yán),那些追殺者不敢繼續(xù),便放過了這個幸存的女孩,悄然退去。
留下的這個孤女無處可去,便留了下來,在聽雪樓的庇蔭下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