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每次上學時走過這條路一般，她總是要往那里投去看似最不經(jīng)意的一瞥，今天也是，而媽媽的攤位，仍舊是熱氣騰騰，哦，這燒餅油條散發(fā)的香味，是多么醉人！而媽媽的身影是一貫的瘦小。夏洛快步走了過去，這時候正好有一撥人圍著媽媽，媽媽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夏洛等了一會兒，才叫了一聲：“媽媽。”媽媽看見夏洛，有點奇怪，眼神中是你怎么過來了的意思。夏洛說：“我想喝豆?jié){。”媽媽拿過一袋豆?jié){，遞到她手上去，她注意到媽媽的動作都是僵硬的，她也知道媽媽瞧見了自己哭紅的眼眶，但是母女倆都不去深究對方拙劣的表演。

只是在她轉(zhuǎn)身離去的一剎那，聽見媽媽在身后說了短短的一句：“是張阿姨。”

等她驟然回過頭去，卻正好又有人過來買早點，媽媽臉上于是又是滿滿的動人笑意。千真萬確，她是聽到媽媽說了那四個字，而且她也明白媽媽說的是什么。夏洛深深嘆了一口氣，從攤上又拿走一根油條。突然她很餓，很想吃東西。

“媽媽，我上學去了。”

“嗯，路上小心點。”

那天下午放學后，夏洛回到家里，媽媽還是坐在桌子旁邊織毛衣，沒有聽見爸爸的鼾聲。是媽媽先開的口，“你爸爸去幫忙了，張阿姨喲，早上被車子……”她停了一下，話鋒一轉(zhuǎn)，“我剛從他們家里回來，看到張阿姨兒子的女朋友了，挺好的一個女孩。”

“她答應嫁了？”夏洛忍不住叫了出來，關(guān)于那個女孩的事情，她也是略有耳聞的，說是沒有一套房子，女孩不愿意嫁過來。

媽媽自顧自地往下說：“聽你爸說，保險公司已經(jīng)來過，順利的話，能賠下來好幾十萬呢。”她說話間不小心刺破了手指，失聲叫了一下，夏洛看著心疼，去拿創(chuàng)口貼，她蹲在母親身邊，拿過媽媽的手，眼淚又一次掉了出來，她看見母親的手下意識地躲閃了一下。是啊，對天底下任何一個母親來說，女兒的眼淚掉在自己的手指上，真是不可承受之重。

夏洛把媽媽剛才沒有說完的話給接了下去，“二十幾萬，差不多夠這邊房子的首付了吧。”她緊緊握住包扎好的傷口，“媽媽，你小心一點。”

“那個事情怎么樣了？”

“正在努力中，你放心好了。”

“嗯，我這輩子最大的驕傲，就是有一個乖女兒。”

夏洛不再說話了。今天她特別不想說話。她在學校里一句話都沒有說，如鯁在喉，她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她告訴自己什么都沒有發(fā)生，沒事的。但是身體不會說謊，身體不愿意說謊。她走進自己房間，第一次沒有打開書本。她就躺在那里，兩眼直直地看著天花板，想起一件往事來。小學的時候，有一次她的同學生病，老師組織班干部去探望，那個同學家里是做生意的。她那時候出了丑，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種建筑叫別墅，自以為很洋氣地問了一句：“她家住幾零幾？”她記得是班長以很吃驚的表情（而且不是裝出來的）看著她，大聲叫了出來：“這里全部都是她的家啊，這一棟樓都是她家呢。”那一天她再沒有說話，本來她與那個同學關(guān)系很不錯，之后下意識地就疏遠了她。關(guān)于她家，夏洛印象最深的是她的床，后來她才知道那叫公主床。她們家的天花板也很好看，那時候夏洛心里想，躺著看一天也不會厭倦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