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對老潘失態(tài)的談論興趣一度超過談論彩票。有人覺得是他想到兒媳婦早死，他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故而傷心；有人說他傷心，是因為潘江還關著，老婆都死了也沒能見上一面，估計還不知道老婆已死……這些說法又一個個被談論者推翻：“安葬陳梅姑期間，老潘連愁都沒愁過，他會為兒媳傷心？”“你怎么知道潘江不知道老婆死了？你確定老潘能忍住不說？”

陳梅姑死后不久，潘宏億的休學期到了，他本人不愿回到學校，想繼續(xù)休學，或者干脆不上了。老潘堅決不肯：“家里就剩我們仨了，你哥開車，我殺羊，也夠了，你還是回你的學校去！”學校方面一直不愿松口，說是潘宏億的事在同學間影響太壞，他早被除名了。老潘私下送了些錢給幾個主要的校領導。有人提了一句：“他雖然吸過毒，但以極大的毅力戒了，應該給他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他的精神是值得鼓勵和學習的。”此話一出，附和者眾，有些心里別有想法的，就隱忍不發(fā)了。潘宏億短短一年經(jīng)歷了不少事，比起別的少不更事的同學，他過于沉默老成，外號從“吸毒仔”變?yōu)?ldquo;老掉毛”。由于慢了一年，和他同班的，都是之前低他一屆的學生，和他很不熟悉，愿意跟他說話的很少。已經(jīng)高他一個年級的張小峰，有時碰到他，會跟他點點頭，他想上去感謝之前送來的武俠小說，沒說出口。張小峰也不愿意多說話，對他沒有點頭之外的多余招呼。

之后不久，老潘去秀英看過潘江一次，兩個孫子都想跟著去，老潘怕他們掩飾不住陳梅姑已去世的消息，斷然拒絕。潘江顯然已經(jīng)適應獄中生活，他在里面表現(xiàn)良好做事勤懇，多次被評為月優(yōu)秀獄友，已經(jīng)減刑三個月，再有一個多月就能出去。老潘不斷審度著潘江，猶豫要不要說出陳梅姑的事，斟酌再三，他還是沒說出來——他不是怕潘江傷心，早晚要有直面的一天的，他是怕潘江傷心過度失去理智，在獄中做出瘋狂的事，把當前的大好表現(xiàn)損毀，若是因此加刑，那就更虧了。潘江見父親猶豫不定，安慰說：“兄，剛不說了嘛，很快就能出去，我表現(xiàn)很好的。”老潘嘴唇抖了抖。潘江問：“宏億的毒戒了嗎？”老潘的回答讓他極度滿意。潘江又問：“梅姑身體好多了吧？”老潘嘴角一扁：“好多了，梅姑沒事了，以后都不會有病痛了。”潘江更滿意地笑了，讓父親以后都別來看他了，反正不久就要回去了。入獄以來，潘江第一次感覺希望就在不遠的前頭，家中一切安好，后面的生活值得他去想象。

老潘卻沒法想象，他想象不出一個多月后，潘江出來只能看到一堆隆起的土的情形。黑手義給他策劃了無數(shù)個委婉告知的法子，沒一個讓他滿意，黑手義喪氣地說：“到時候要怎樣，就怎樣了，在這里猜測個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