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這兩天趁父母不在裝好行李,湊逢他倆倒班似的輪個兒挨家。計劃不能變,我已和舟童定好明天離家。若無其事地,我背對父親將衣物裝入旅行包。
“你要干嗎?”父親舉著電視遙控器問。
“和同學(xué)換衣服穿?!蔽覜]敢回頭,手里卻沒停。
多年后,父親提及此事,說當(dāng)時已起疑心,因這一念之差,我僥幸逃脫了管教的魔掌。
我托深啡放學(xué)后趕五點半前把字條和門鑰匙放我家寫字臺上:
我走了,你們應(yīng)該放心。我找到一份工作,周圍都是熟人。我不愿待在家里了,不愿聽你們的,不愿看你們臉色。我勸你們別費勁找我,早晚我得走,我們不能一輩子在一起。晚不如早。我不喜歡現(xiàn)在的生活,我小,不懂的太多,但也在追求,盡管越來越不會滿足,越來越不清楚想要什么。你們真把我找回來也沒有意義,讓我回到你們面前繼續(xù)裝腔作勢?!還是抓緊時間解決你們的問題吧,這個家沒有必要存在了,不要欺騙自己,我們各走各路吧!
又叮囑深咖和刁艷別告訴任何人有關(guān)我的行蹤,過一陣兒我會主動聯(lián)系她倆。
兩個月前舞蹈排練,小腳趾錯了位,本不愛學(xué)習(xí)的我落下一大截文化課,多得懶得補課。居然還要我考試?我不在乎分數(shù),嫌寒磣的是爸媽。受不了死寂的家、斜楞眼、惡言惡語、冰冷的臉?;ㄒ粋€多月時間,我因年齡小,找不到工作,還差點兒為此掉馬蜂窩里。問過校內(nèi)外幾個半生不熟僅照過面的朋友,其中一位煞有介事地帶我到大山子認識幾位老哥,險些被流氓認作小老婆一去不回頭,那場景有點孤膽英雄鋌而走險的意思。老大頗為癡情,揚言要上學(xué)校堵我。綜上所述,學(xué)校與家萬萬回不得,試也不必考,現(xiàn)在要找新認識的假哥哥,他會日語,有個生鮮行專給飯店送海貨。
“什么時候帶我面試?”我問。
賓館燥熱,空調(diào)吹得人發(fā)干,假哥哥擦著濕漉漉的頭發(fā)走出衛(wèi)生間:“是這樣,他們現(xiàn)在不缺人,但我跟經(jīng)理關(guān)系不錯,過半個月我?guī)б粨軆号_商去消費,到時再說,八成沒問題。我發(fā)現(xiàn)你身材不錯。”
“嗯?!蔽倚南雱倧囊话俣餃p下來。
他不急著穿衣服,招呼我去被窩里暖和暖和。去他大爺?shù)模洗我娒娌缓靡馑及胪瓢刖妥隽艘淮?,這次不能含糊。“沒時間了,我跟房東約好送錢去,能借我五百嗎?”
“行,別著急,坐會兒再走?!奔俑绺缣湾X,膩膩歪歪地講起與前兩個女友的事……
我接過錢忍著聽了兩分鐘,在其沉于意淫時霍地站起來:“面試前咱聯(lián)系吧,多謝你啊?!比缓蟊編洿┮铝喟呷肆?。
百萬莊居民區(qū)。我躡手躡腳上樓敲門,房東接過包,領(lǐng)我進里屋插上門栓。我一把摟住他脖子:“都想你了?!?/p>
“我媽睡覺呢,輕點兒。”
那晚,總算離開父母、老師,卸了包袱。我和房東舟童、頻韋、潘高壽、冰憲等人在前門廣和劇場過的夜,接下來的四天中,我只喝些茶水、白開水,吃過兩串糖葫蘆、兩勺米飯。不是沒吃的,是不餓。一幫痞子、胡同串子不分晝夜在街上晃蕩,豐盛胡同、二龍路、辟才胡同、缸瓦市、西單……趕上誰家沒人,我們就去睡會兒。
頻韋屋里冷得跟冰窖似的,進門得鉆被窩,多待會兒就凍木了。雖有兩個上下鋪,可他弟根本不睡這兒,人家聽話學(xué)習(xí)好,睡爸媽有火爐的屋里。這幫小伙子的家長不樂意他們在一起,怕凝聚起來破壞力太強,尤其潘高壽天天打架嗅蜜,他媽總納悶怎么哪兒打架都有他,逢此,潘便一拍腰間:“Motorola尋呼機,隨時隨地傳信息”。我們還現(xiàn)身煙霧繚繞的臺球廳……直到某天午后,一個胡同岔口,頻韋被蹲電線桿子下抽煙的人叫住說了半天話。
“我女朋友被殺,板兒磚就扔床底下,那男的當(dāng)天自首了……”頻韋紅著眼圈往家走。夕陽西下,朋友們逐個兒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