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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以久的彈唱會(3)

羊道·深山夏牧場 作者:李娟


最終這張照片洗出來后,上面足足塞了二十張臉,每張臉綠豆大小,鼻子眼睛都看不清。我一個一個地點著那些腦袋問卡西是誰。結果卡西真正認識的只有三個……

總之,卡西一共只花了十一塊錢,剩下的錢全用來哄瑪妮拉了。

話又說回來,斯馬胡力那么多錢都花到哪里去了呢,住了兩晚就沒了。而且也沒見添置過什么東西。媽媽說:“全送給那里的姑娘了?!?/p>

斯馬胡力也照了一張相回來,就是和兩個姑娘的合影。相片上斯馬胡力站在中間,兩個姑娘一邊一個挽著他的胳膊。然而,就算是被挽著的,大家彼此之間也保持著十公分以上的距離,因此這小子看上去像被挾持了一般,臉上笑容極其緊張。我指點照片,蔑視地評論:既然花了十塊錢,應該拍成左摟右抱的樣子才值嘛。

總之,大家都很滿意這次彈唱會。只有我很郁悶,因為在會場上東走西走的,把新買的紗巾給弄丟了,人山人海,哪里找去?肯定被人撿走了……結果回到家,媽媽宣布一個好消息,她在人群里撿到一條新紗巾,取出來一看……居然有這么巧的事!

至于比賽……因為總是擠不進去,所以幾乎什么也沒看成。后來爬到附近的小山上遠遠地看了一會兒,只見所有人圍著賽場起勁地喊啊,嚷啊。令人一頭霧水,不明所以。

彈唱會結束了,我們回到家,比運動員還累(運動員至少是吃飽了飯的)。馬也很累,因為馬兒散養(yǎng)著,出發(fā)頭一天只套回了兩匹,我和卡西只好共騎一匹,就是亨巴特家的那匹白蹄馬。穿過林子上山的最后一截路又陡又長,馬走得很艱難,馬背都被鞍子磨破了,血淋淋的。可憐啊……

接下來的日子里我們一直都在談論彈唱會的事。生活更加安靜了,只有小木屋里四處遍插的小國旗們仍身處當初的熱烈與興奮之中,只有它們不知道盛會已經結束。

我也會常常回想那熱鬧的一天,想起草地上老人們華麗的帽子簇在一起的情景,想起他們高大的身材,沉重闊大的衣袍,他們背在身后的雙手持握的考究的馬鞭。還有他們彼此間平靜、傲慢又莊重的交談。那時,時光一下子進入到最最完整的古老之中。而城里那些美得出奇的姑娘們身著耀眼的演出華服,輕松驕傲地站在草地上休息,一個挨著一個,一言不發(fā)。于是時光又在古老的道路上稍稍有所遲疑。

開幕式上,當全體觀眾在阿訇的引導下,攤開雙手做塔巴時,那樣的莊嚴肅穆則是時光的另一種不可動搖。而我茫然無措?,F(xiàn)場還有別的一些漢族人,他們也紛紛模仿著這種姿勢,既出于禮貌也出于新奇。而我一動不動,無可適從。我不能那樣做,雖然之前在很多時候很多場合里,我曾輕松地模仿過這種禮儀。但在眼下這樣一個盛大的集會上,在人山人海的哈薩克牧人之間——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個漢族人……我是漢族人,我沒有這樣的宗教信心,我不能面對沒有的東西,沒有有資格仿效……甚至些許的表演也做不到了……這深沉純粹的氛圍,我不能冒犯。

哎,總的來說,這場彈唱會嘛,之前值得期待,之后也值得懷念啊。雖然各種節(jié)目本身沒什么大驚小怪的。

對了,那天的彈唱會開幕式上,有一支集體舞是表現(xiàn)牧民日常生活的一些勞動情景的。當漂亮的城里女孩跳起舞圍成圈做手搓羊毛繩的動作時——真胡扯,現(xiàn)在哪里還有女孩子會搓繩子呢?

接下來,當那些女孩子風姿綽約地甩繩套時,心里又想:我們斯馬胡力甩繩圓套馬才那叫地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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