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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安的弟弟狄靜,還是偷偷地來了深圳,奔著做一名搖滾歌手的理想。
是父親告訴狄安這個消息的。六十歲的父親,在電話里嘶啞著嗓子說:“你們這兩兄弟怎么就如此相似呢?你這個當哥哥的,本來是學中文的,同學不是當秘書就當了老師,偏偏你搞起了搖滾,混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這也罷了?,F(xiàn)在呢,你弟弟又要學你這個‘榜樣’了,建筑系的高才生畢業(yè)錄取到設計院,那么好的工作做了不到一年,也要辭職到深圳,又要搞搖滾。當年真不該冒著被開除的危險生了你弟弟。唉,你們兩兄弟真是要氣死我們啊。我和你媽,拉了一輩子的二胡,在文工團里,可如今有什么用呢,下崗啦,沒人管啦。這個年代根本就不是搞藝術的年代。你步了我的后塵,你弟弟又步了你的后塵。你說我們狄家是怎么回事啊,就這么跟藝術有緣嗎?我明天給文化部寫個申請,讓他們給咱們家封個‘藝術之家’的光榮稱號吧,好不好……”
狄安不知道該對又是生氣又是自嘲的老父親說什么。時代真的變化大啊。記得小時候,文工團也是國家單位啊,大院里住的鄰居都是文藝家。各種傳統(tǒng)樂器演奏、各地傳統(tǒng)戲曲名段、傳統(tǒng)雜技和魔術表演,隨時可以聽見、看到。一幫視藝術為生命的老藝術家就在身邊。每天上學的時候,可以看到前排平房的李叔叔在搖頭晃腦地“啊呀呀呀”地吊嗓子,他是文工團里演花臉的頭號人物。放學的時候,可以看到,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幾個哥哥,在院子里練習頂碗雜技。那一個個塑料做的練功碗一會“當”的一聲掉下來,滾得好遠,師傅見了忍不住又是一陣臭罵。
那個時候,進出文工團大院的孩子的優(yōu)越感,并不比進出縣政府大院的格雷差多少。人人都會覺得文工團里的孩子,和他們的父母一樣,有文化,有修養(yǎng),而且多才多藝。不過那會兒還真是的,文工團的孩子的穿著是最干凈最好看的,尤其是女孩子,額頭上的劉海總是梳得一絲不茍。幾乎每個班的班花,都是從文工團大院走出的小姑娘。
那個時候,狄安多神氣啊,幾乎沒什么學,就每天這么看著父母拉二胡,自己就學會了。每到六一兒童節(jié),準有狄安《二泉映月》的壓軸表演。后來到了中學也是,初二的時候,狄安就跟隔壁齊哥哥學會了六根弦的木吉他。
當時,父母還挺高興的。覺得兒子學東西學得快,哪里想到他會因為彈吉他迷戀上了國外的樂隊,然后認識并更迷戀搖滾樂,到了大學還親自組建自己的樂隊,要將搖滾進行到底了。狄安大二回家過年的時候,就因一頭長發(fā)把父母搞發(fā)火了。
當時,父母已經不斷聽到“市場經濟”和“下崗”兩個詞,已經明白搞藝術不吃香了。所以,看到狄安一副文藝青年的樣兒,怒火中燒,硬是逼著狄安在大年三十晚上把長發(fā)剪了。
這就是狄安自己經歷過的變化。如今文工團已經蕭條不成樣子了,再也看不到那些吊嗓子、練頂碗的叔叔、哥哥們了。這就是時代的變化,也是國家的變化,實實在在,歷歷在目。
對于弟弟偷偷跑來深圳的事情,狄安總覺得自己有責任。弟弟本來是對藝術沒有一點興趣的,他書包里裝得最多的是科幻小說和漫畫雜志。是狄安要求弟弟學吉他的。狄安為什么要弟弟跟他學習吉他?原因有點自私:狄安想找個人陪練,練那變化多樣的和弦與指法。
狄靜就是在被動學習中對吉他逐漸產生了興趣。慢慢的,狄安發(fā)現(xiàn)弟弟的指法熟練程度竟然超過了自己,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弟弟練習三遍后,就不用看譜了,和弦與和弦之間的連接基本不會斷開。
弟弟取得如此長進時,狄安順利考上了大學,兩兄弟聚在一個小房間里的吉他練習由此中斷。沒想到的是,弟弟和他一樣,到了大學后,也瘋狂地熱愛上了搖滾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