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根那夜往自家走的時候,腦子還恍恍惚惚的,不敢確認新娘子燈芯是摔死了還是活著抬回來了。有一刻他確信是摔死了,就摔死在野雞嶺往下走二百步處,那兒正好是鬼見愁,后山中醫(yī)劉松柏的女人就摔死在那斷崖口。六根笑了,總算把她娘倆打發(fā)到了一起。剛咧開牙,就聽見二拐子喊,抱人了,抱人了,四雞兒叫了!六根心唰地一涼,沒死,活著抬來了。他奮起一腳,將一泡豬屎踢到了遠處。
那夜六根一進門,先是美美捶了一頓柳條兒,柳條兒剛生下娃娃,身上還染滿血,人更是個氣絲絲。六根不管,抓住就捶,邊捶邊罵,我叫你活,我叫你這個害人鬼活著回來!捶累了,捶得柳條兒沒氣了,六根才看見炕上的血泡泡,那是柳條兒剛生下來的貨,隱隱約約的,像一團血肉。六根這才明白,女人柳條兒給他又添了一張嘴,六根扒過血泡泡一看,雙腿中間那光片片立刻讓他心灰意冷,由不得就又來了氣,比先前更大,更猛。他再次抓過柳條兒,我日你柳家的先人,你成心讓我斷后哩,你比后山的劉狐貍還狠毒。罵著,拳頭雨點般落下,后來竟連腳也用上了,直把柳條兒從昏死中再次捶過來,六根聽見悶騰騰一聲喊,你個斷后鬼,想讓老娘死,沒那么便宜!
那個夜晚六根氣急敗壞地想了一夜,他實在想不出哪兒出了問題,上蒼再保佑也不可能再把松開的繩結(jié)給系上,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知道他六根做了甚么。天明時他忽然想到了二拐子。
這個畜牲!
六根猛地跳下炕,驚乍乍就往下河院跑。一進院,就歇斯底里喊,二拐子,二拐子,你個挨天刀的,死哪了!
六根那天打定主意要狠狠收拾一頓二拐子的,敢跟我玩心計,敢壞老子的事,看我不弄死你牛日才怪。
二拐子哈欠連天揉著惺忪的雙眼進來,問,管家你喊我?
二拐子!管家六根切齒道。
啥事?二拐子問話間掰下一塊眼屎,拿手里細玩。他的樣兒漫不經(jīng)心,一點沒把管家六根的脾氣當回事。
管家六根啊啊了幾聲,卻忽然想不出懲罰二拐子的理由。是啊,總不能把那夜的事說出來,說是他發(fā)現(xiàn)的活扣,救了少奶奶燈芯?
你個牛日,干的好事!管家六根咬牙罵了一聲,心里急著想主意。
二拐子伸了個懶腰,昨黑他睡在了馬房里,跟馬房的伙計吹了一黑牛,期間還說到了少奶奶燈芯。他跟伙計打賭,說少奶奶的奶子有瓷碗大,伙計不信,說頂多喝茶的青花碗那么大。二拐子罵,青花碗那么大,那種奶子是豬奶子,少奶奶的一定是馬奶子,說不定比馬的還大。兩人為此爭了半宿,后來還打賭,真要是有伙計吃飯的瓷碗那么大,伙計冬天穿的那雙毛襪子歸他。因為睡得晚,這陣還糊里糊涂的,想不起做錯了啥,惹得管家清早八時扯狼聲。
管家六根這陣已想起花轎上路時東家莊地跟他說過的話,這趟回來,就打發(fā)了他。猛地一黑臉,底氣很足地說,二拐子,你牛日沒安好心,下河院這份錢,你掙到頭了。卷起鋪蓋,回你的豬窩去。
二拐子一驚,憑啥子?
憑啥子?就憑老子看不慣你牛日!
二拐子從迷混中醒過神,知道管家六根沒說玩話,他黑紫的臉還有一大早就沒明沒白發(fā)出的驢脾氣讓二拐子懂得,這叫驢在沖他撒野。二拐子并沒急,甭看他有時也是個驢脾氣,關(guān)鍵時刻,他卻比管家六根沉得住氣。
嘿嘿,嘿嘿,管家,你看你,二拐子笑道,清早八時的,你跟誰擺威風?
跟你!
嘿嘿,人說X腫了賴媒人,我不信。今兒個我算見識了,你女人沒本事,一下一個母豬,賴我?
二拐子的話捅到了管家六根痛處,六根最怕別人提這個,二拐子偏偏又哪處疼咬哪處,一句話就把管家六根咬得失去了理性。二拐子,我日你娘,你個有日生沒人養(yǎng)的,嘴里噴個啥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