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落的工作單位是在一所大學的后勤管理處,她是正規(guī)大學畢業(yè),專業(yè)是金融管理,工作內容卻是向學校的老師和學生發(fā)棉絮和臉盆。聽起來很可笑,可這份工作還是靠父親在學校后勤處工作了一輩子,積攢了一輩子的臉面換來的。好歹穩(wěn)定,還是事業(yè)編制,誰叫她笨,畢業(yè)后找不到工作呢!
正因為如此,馬長樂想開玩笑時,便這樣喚她,哎,我說那個發(fā)臉盆的,過來一下!
馬長樂自己連本科文憑都沒有,就敢嘲笑她這個正規(guī)統(tǒng)招的大學生,實在是豈有此理。可是楊落從來不敢在這點上戳馬長樂,曾經不小心戳過一次,后果極其嚴重,因為那次楊落說:“我上過大學,才有資格在大學里發(fā)臉盆,你連發(fā)臉盆的資格都沒有!”
然后馬長樂的臉就黃了,兩天不和她講話。
其實馬長樂不必這么脆弱,他雖然沒有上過大學,但是聰明能干,年紀輕輕就是集團公司的中層,前途無量,他和楊落計較一個本科文憑干什么呢?
況且楊落多笨??!做菜永遠會多放鹽,出門永遠會迷路,收拾行李永遠會少一件或者多兩件。做事沒有規(guī)劃,講話沒有邏輯,就連看書,都只看帶圖片的。有次馬長樂買回一套伊藤潤二的懸疑漫畫集,楊落只翻了兩頁,便對馬長樂說:“快告訴我,誰是兇手?”
楊落至今記得馬長樂的表情,又鄙視又同情又滿意。他很鄙視楊落沒有耐心和品鑒能力,同時又很滿意楊落沒有探索精神。這是一種復雜的情感,通常體現(xiàn)在比較有掌控欲又比較自卑的人的性格里。
關于左小藤的事,楊落告訴馬長樂后,馬長樂的反應是略微驚訝,然后馬上恢復平靜。也許對他來說,那是別人家的事,適當表達一下同情就可以了。
不過他加了一句,肖鵬可真夠背的。
馬長樂和肖鵬不熟,雖然兩人的老婆好得恨不得換著內衣穿,但兩個男人似乎互相看不起。馬長樂看不起肖鵬對左小藤那黏糊糊的樣子,肖鵬對馬長樂的評價則是:莫名其妙的臭跩!
在拉著兩個男人共進了一頓晚餐后,楊落和左小藤便很默契地放棄了讓他們發(fā)展友誼的打算。
這天楊落去上班,發(fā)現(xiàn)對面那張桌子被搬走了,才猛地想起,與自己共事了六年的張姐,昨天正式退休了。
楊落忍不住感嘆,張姐十六歲就在這個單位干了,熬著熬著,就熬了一輩子。自己也必將步她的后塵,后面的幾十年,都是要陪著那些臉盆過的。
還沒感嘆完,就有人來敲門,是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皮膚挺黑就算了,腮上還有高原紅,看著就質樸又喜慶。
他自我介紹,我叫耿容易,新來的,請多關照。
耿容易,更容易?楊落笑了。耿容易也笑了,說:“我就知道這名字會把人逗笑。”
走了一個傷感的舊同事,來了一個俏皮的新同事,再翻兩張報紙,這天也就混過去了。
這輩子,也就這么混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