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我們這些好事無聊惟心向往之的觀眾,看完卓別林所有電影,就算想畫出他的路線,計算他的旅程數(shù),得出一紙卓別林流浪地圖好弄假成真,大約是不可能的,那只能是無界無垠的心里一團無何有之鄉(xiāng)。但四十八部的寅次郎很容易,事實上此時此刻我手中便有一張放射狀的統(tǒng)計圖,中心大黑點是柴又,四十八條直線三百六十度飛出,各自注記著寅次郎失戀之旅的確實公里數(shù)。最長一條是第四十一集(竹下景子),直抵歐陸維也納,九千一百七十公里;其次是第六集(若尾文子)的五島列島中的福江島,一千零五十公里:再來是第三十五集(樋口可南子)的上五島,一千零三十五公里云云。八千里路云和月,寅次郎流淚失戀一生比岳飛的流血奮戰(zhàn)一生還要長出五到十倍距離,真叫人尊敬莫名:如果把這些路線、這每一個地名標(biāo)示在同一張紙上,用不著連連看,它的形狀再熟悉再綿密不過的自動會浮現(xiàn)出來,當(dāng)然就是日本了(我一樣有這么一張好事的地圖)。
我們大哉來問,這是真的日本嗎?盡管形狀大致吻合,但這個寅次郎用兩腳畫出來的日本,跟現(xiàn)實的日本,是同一個嗎?
這樣,先不談?wù)麄€日本,先談哥哥,由小見大——誰無兄弟誰無姊妹,寅次郎這樣一個兄弟姊妹,其實算是某種“原型”,我們這一代人豈止是熟悉而已,根本就是置身其中咬牙切齒,但凡兄弟姊妹數(shù)目在三個以上的人家,很奇怪總有一個寅次郎(不瞞您說,我個人也有一個,正好就是大哥)。遺憾的是,我們現(xiàn)實人家的這些寅次郎,寅次郎本尊所有的毛病他幾乎都有,包括他的闖禍不休,包括他的游手好閑,包括他的異想天開好吹牛,還包括他的動輒戀愛失戀(稍有不同的是,現(xiàn)實的寅次郎通常早早結(jié)婚離婚,丟幾個小孩下來)云云,他勇于認錯但絕不悔改,而且通常還是你們所有兄弟姊妹中過得最開心且最富某種或老莊或斯多噶學(xué)派生命哲學(xué)況味的一個。多年下來,你擔(dān)心的已不再是他的無所事事,真正讓人不寒而栗的是他周期性的振作,又一陣清風(fēng)吹過的清醒起來,并開始(奉父母之名)在兄弟姊妹間募集放心三個月內(nèi)一定回本賺錢的創(chuàng)業(yè)資金,你如何能拒絕一個眼神如此熠熠發(fā)亮且覺今是而昨非的人?其實是太多次了,除了下定決心翻臉大家不當(dāng)兄弟姊妹了,說穿了你所有可以拒絕的借口也早用完了不是?是的,家家都有寅次郎,但就像童話《綠野仙蹤》里的錫人,山田洋次魔法師般給了他的寅次郎一顆心,成為獨一無二的、也讓車櫻這樣一個妹妹得以存在的高貴寅次郎。
山田洋次也給了日本類似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