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王離開已是深夜，莫懷臣面有倦容，卻命人重新挑燈放于案邊，開始批注案上堆成小山般的呈文，一邊不時咳嗽幾聲。

謀士劉慎之捧著那碗苦氣濃重的藥汁進屋時，改完的呈文已經鋪滿半張桌案，劉慎之不禁笑道：“大人，該喝藥了。”

莫懷臣頭也未抬，“放著吧。”燈火下頰側的線條越發(fā)清減。

劉慎之對莫懷臣已然知之頗深，猜到他大概是為了下午被迫答應和郡主的婚事而不甚痛快，就多了一句嘴，“大人再不高興，還是要先保重身體！”

燈火不期然晃了一晃。

“哦？”莫懷臣這才停了筆，似笑非笑地掃了眼得力的部下，“慎之，你跟著我有多久了？”

“稟大人，四年了。”

“這么久了……”莫懷臣輕聲自語一句，從容擱了筆，仍是溫溫的語氣，“那好，今日本相終于有些好奇了。你這么操心本相身體，是沛王交代的，還是郡主交代的？要我身子康健著為人多賣幾年命，還是，想我留點體力為人日后福祉？”

劉慎之有些發(fā)慌，不覺間渾身寒毛一乍，還自勉強拱手回道：“大人的話，小人不懂！”

那人依舊微微勾著薄唇，明銳的眼底已化為徹骨的寒冷，“不懂么？你若不懂，就沒人能懂了！好在慎之一直是個細心的人，連我扔掉的一張無用廢紙酸詩都會查探清楚，再如實匯報上去。要不然，本相還真難讓沛王相信，到了今時今日，還能讓他抓住我的什么把柄。”

三兩句話直驚散了人魂，劉慎之登時牙間澀然汗透重衣。眼前這個男人看似溫雅如仙，其實對付人的心機手段，多年以來越來越令自己驚心動魄。他若定了自己的罪，今番還焉有命在？趕忙撲通跪了，“丞相大人饒命！小人，小人過去的確是靠沛王提拔，安插到大人身邊，負責詳盡匯報大人的一切行蹤動作。不過跟大人時日漸長，慎之對大人的胸襟謀略都欽佩萬分，只要不關乎大局，很多事就未曾全都如實稟報。譬如大人從去年初冬就身體抱恙，小人一直未曾多提，只盼大人身體好轉，上替皇上分憂，下可造福百姓。小人……”

外頭夜風微住，燈火緩了緩又明亮起來，優(yōu)美的長指輕緩地叩了下桌案，“你也不必這么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這些年你為本相做過什么，我心里自然有數。若真想動手，四年前就不會留你活口了！”

劉慎之心中大訝，抬首望著火光中的莫大丞相，突然覺得眼前熟悉的大人深沉得令他根本無從捉摸，“大人，您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