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房中昔日曾有的一切——父慈女孝,其樂融融——仿如煙夢一場。物是人非,再無可轉(zhuǎn)圜。
傾瞳只覺得胸口一陣揪緊地滯痛。
這口氣。這個(gè)結(jié)。
還怎么寬?怎么解?
想了又想,終于咬牙垂了頭,“爹爹言重了,不過是一家人的口角,過了也就算了。反正不論二姐是否歡喜,我也不會(huì)久留此地。所以,大家都不必如此認(rèn)真!”
杜臥云才想接話,杜秋茗已經(jīng)上前拉了傾瞳的玉手,安慰地摩挲,“三妹,你沒有錯(cuò)。你二姐今天失心瘋了,你別往心里去!”
她的錯(cuò)?都是她的錯(cuò)?
五彩流云絲袖無情地翻轉(zhuǎn),斷然斬開了溫情相握的姐妹二人,杜臥云竟真有些瘋態(tài)地咯咯笑了起來,“哈哈……我失心瘋?大姐,我一心為了杜家著想,爹要我滾,你竟說我失心瘋?”
杜秋茗不由蹙了秀眉,不悅道:“臥云,三妹既然已表態(tài),今天我們就該就事論事。她自小離家,又經(jīng)歷一番喪夫挫折,才只幾日相聚,難道我們不該稍盡姐妹之情?何況我們本是一脈同根,你怎么能如此忍心?”
“一脈同根?”杜臥云怒極反笑,索性斜睨向一邊的傾瞳,勾了艷極的唇,“一脈同根么?杜傾瞳,你與我,與大姐,與這杜家,真是同根同枝,相契相連的么?我的,三……妹……”
一句暗示的言語登時(shí)令杜君鴻面色大變,“臥云,住嘴!”
不遠(yuǎn)處低垂的眼睫卻豁然如羽般展開了,下頭一雙烏珠濯水寒煞。絕美,卻美得令人陣陣心悸。她直直盯著她從小到大稱作二姐的女子,一字一句地慢問:“你的意思,我不是杜家的人?”
“臥云,你別……”杜君鴻幾乎帶了哀音。
“爹爹為何還要隱瞞?事到如今,我們杜家欠她什么?”杜臥云卻橫了心,十三年的如云舊事,夜夜的噩夢,壓抑的怨氣,紛紛化作箭矢,殘酷地從杜臥云那艷水朱唇中噴薄而出。
“杜傾瞳你聽好,你從來就不是杜家的人。你本是那個(gè)刺殺皇上不成,死在宮中的賤妃的女兒。而我真正的三弟,也是因?yàn)槟?,失去了生存的?quán)利。娘親因?yàn)槭懿涣烁赣H寧棄親子也要袒護(hù)你,所以抑郁而終。而我,因?yàn)槟闵傅哪菆龃虤?,在那清越殿里守著活寡過了六年。至于你這張臉,更是見光即死,還會(huì)連累整個(gè)杜家傾覆滅門灰粒無存。你于我杜家而言,就是災(zāi)禍根源。我就是要你恨死我恨絕杜家,遠(yuǎn)走高飛也好,隱姓埋名也好,從此大家兩不相干。為什么你偏偏要回來,無論走了多久,還是死活要回來這里,你究竟是為了什么?”
滿屋,死寂。
恨著一個(gè)難愈的舊創(chuàng),恨著那點(diǎn)不時(shí)發(fā)作的瘙癢。
煩了,干脆連皮帶肉扯下傷疤,才發(fā)覺下頭其實(shí)流膿腐爛,血肉模糊痛不可當(dāng)。
杜秋茗被這消息猝然擊懵,失聰了似的木立原地。
杜君鴻蹣跚地翻身下床,來不及與二女分辯,卻急急拉住了傾瞳、對上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往日里滿口珠璣卻半句也用不上,化為一句焦急懺悔的長嘆,“瞳兒,事情并非如此。你,你且聽為父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