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第一位客人是個少女。

“請坐，可以為你做什么？”

那十七八歲的女孩吸一口氣：“醫(yī)生，這件事，我深思熟慮，已經(jīng)考慮了一輩子?！?/p>

呵，十七歲的一輩子。

一品笑容可掬：“你想怎么樣？”

“楊醫(yī)生，我不喜歡我的鼻子，決定把鼻頭改小，鼻梁增高。請問，收費多少，幾時可以做手術？”

一品輕輕嘆口氣，少女好似真的知道她要的是什么。

“讓我看看，嗯，五官配合得很好，圓圓眼睛配圓圓鼻子，還有，面孔也十分甜美，有什么好改？”

少女愣住。

“來，坐近計算機，我示范給你看?！?/p>

一品用數(shù)碼相機拍下她正面與側面。

“這是你。”

一品在影像上加高聳尖鼻子。

“假設這是整形后的你，忽然得到一管標準希臘型鼻子，只得加高額頭，拉長下巴相襯，你看，這還是你嗎？”

少女目瞪口呆。

“說不定，眼窩也得加深，咦，變成外國人了，父母及同學都不認得你呢?！?/p>

少女幾乎沒哭出來：“不不！只是加高鼻子?！?/p>

“相信醫(yī)生，你自己的鼻子最好看，我不會騙你。”

“可是——”

“可是什么，你仍不滿意？過了二十一歲，待你發(fā)育完全了，還有意見，再來看我不遲?！?/p>

“醫(yī)生——”

“噓，不要多講，回家去，把醫(yī)生的話仔細想一遍，高鼻子一不能帶來甲級成績，二不能叫同學朋友愛你多一點，況且，你已經(jīng)夠漂亮?！?/p>

一品叫看護送少女出去。

看護彭姑稍后進來說：“又一宗蝕本生意。”

“可不是，連談話費都收不到。”

“這一單只是隆鼻，上一單是十五歲想隆胸，你說是否要命?！?/p>

“她終于還是到別處做了，由母親簽字，她是新晉歌星，需要一副好身材?！?/p>

看護搖頭：“殘酷世界?！?/p>

一品加一句：“妖獸都市?！?/p>

接著，是一位少婦要求抽腹部脂肪。

“劉太太，你可以試做收腹運動?！?/p>

那劉太太笑：“楊醫(yī)生，久聞你這脾性，手術一流，可是不肯輕易動手，老是趕走客人?！?/p>

一品嚇一跳：“是嗎，我有這樣可怕的名聲嗎？”

“我已為腹部這五磅脂肪煩惱好幾年，一定要去之而后快。”

一品替劉太太檢查，詳細詢問她病歷，劉太太有點不耐煩：“人家都做完手術離去了。”

“庸醫(yī)草菅人命。”

“我自己簽生死狀，與你無關?！?/p>

女士們這種勇氣不知來自何處。

“你血壓與膽固醇都略高?！?/p>

“我知道?！?/p>

“明早八時，空著肚子，來做手術吧?！?/p>

“什么，還要待明天？”

“是，最快明天?！?/p>

劉太太悻悻離去。

看護進來說：“王先生找你?！?/p>

“什么事？”

“小姐，今天我生日?！?/p>

“對，差點忘了，希望得到什么禮物？”

“熱吻、擁抱、燃燒的愛?！?/p>

“我盡量嘗試。”

“今晚見。”

剛放下電話，有人敲門。

“記得我嗎？”

一品定睛一看，面孔依稀熟悉，年紀很輕，秀麗而憔悴，她想起來了，可是不敢肯定。

“是岑美娥？”仿佛是二晶的舊同學。

那女子點點頭。

“許久不見，怎么不來我家玩？”

以前，她與二晶都是游泳健將，一起跑步、練氣、做體操。

笑得很勉強：“忙別的去了?！?/p>

“今日，有事找我了？”

“是，大姐，我想買這種藥?！?/p>

她遞上一張小字條。一品看了，心中有數(shù)：“這是違禁藥品。”

“所以找熟悉的醫(yī)生?！?/p>

“我不能幫你?！?/p>

她急了：“大姐，我們是熟人，別說教好不好？”

“我助你解脫毒癖?！?/p>

“大姐，你給是不給？”

“美娥——”

她生氣了，伸手把醫(yī)生桌子上文件統(tǒng)統(tǒng)掃到地上。

看護搶進來：“醫(yī)生，可要報警？”

一品擺擺手：“美娥，你走吧，好自為之?！?/p>

那岑美娥一聲不響離去。

一品心情沉重了，立刻與妹妹聯(lián)絡，接待員說：“楊醫(yī)生正在做手術?！?/p>

“我稍遲再打來。”

接待員認得她聲音：“是另一位楊醫(yī)生吧。”

“不錯，我是她姐姐?！?/p>

“她替一只老貓做心臟手術，大概一小時后可以出來?！?/p>

一品看看時間，反正有空，到二晶處打個轉(zhuǎn)也好。

一進方舟動物醫(yī)院的候診室，一品便知道誰是老貓的主人。那是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子，站在門口，緊握雙手，并沒有流淚，但是從他表情可以看到真正深切的哀傷。

一品吃驚，將來他失戀，都未必這樣悲痛呢，老貓一定已經(jīng)陪伴他一生。

一品過去問病歷。

接待員說：“照過X光，心臟放大，楊醫(yī)生會盡全力?！币黄伏c點頭。

“那男孩是它主人，手術費需二萬多，他毫不猶豫自銀行取出畢生儲蓄?！?/p>

一品聳然動容。

不多久，二晶自手術室出來，那男孩急急迎上去，二晶搭著他肩膀說了幾句話，他立刻破涕為笑。

連一品都松了口氣。

楊二晶陪男孩去看他的老貓。

“咦，老姐，你怎么在這里？”

“有話同你說?！?/p>

“好不鬼祟，”二晶脫下手術袍，“難道要結婚？”

“你記得岑美娥這個人？”

二晶一愣：“她去騷擾你？”

“你已經(jīng)知道了?！?/p>

“我拒絕了她，”二晶說，“所以她去找你?！?/p>

“大家警惕一點?！?/p>

這時，二晶看見了那只玳瑁色老貓，它已經(jīng)蘇醒，軟綿綿躺在擔架上，它的主人不住替它梳毛。

一品嘆口氣。

一個小孩那樣懂得珍惜動物生命，但偏偏有成年人糟蹋自己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