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樣的房客是好房客？這話問一萬個房東，都只能得到一個答案：準時交房租，最好是每次都比合同約定的日期早幾天，不用催著。如果要繼續(xù)往下追問，答案就會變得五花八門：愛干凈、潔身自好、不在家里做奇怪的事情、不飼養(yǎng)寵物、不亂張貼海報或者懸掛裝飾物、不自帶家具電器、不多事……

我的房客哪兒都好，就差最后一點——住著好好的，突然出主意讓我去裝一門固定電話。這年月誰家還裝固定電話啊，您說是不是？我滿心不樂意?？伤粋€勁兒哀求我，滿嘴往外噴的是奉承話，逼得我沒辦法，只能為他跑了一趟電話局。

電話的事兒解決了，房客刺棱著的鬃毛也就都順了下來。離下一次交房租的日子還有好幾天呢，就顛兒顛兒地發(fā)了信息過來，說已經(jīng)按慣例取好了現(xiàn)金，我隨時可以上門去取。

自己那份兒錢，當然是越早落進袋子里越安心的。他既然這么說，我也沒什么拖延的理由，當天傍晚就登門收租去了。房客年紀輕輕，做的事情，倒像是剛用熨斗仔細燙過的一樣，妥帖平整。他引我進屋不急著讓我坐下，先是在各處房間轉(zhuǎn)了轉(zhuǎn)，以示家居墻面并無污損，收拾得也足夠干凈。然后才倒上水，請我坐下。他從背包里取出一沓扎得整整齊齊的現(xiàn)金，說明了數(shù)額，又當著我的面數(shù)了起來。

才數(shù)到三分之一的樣子，他突然停住，眉目五官不安分起來，手上再也拿不住那沓現(xiàn)金，匆匆忙忙往桌上一堆，丟下一句您自己數(shù)一下吧，就捂著肚子轉(zhuǎn)身跑出去了。這倒讓我不知所措起來，碰那筆錢也不是，不碰也不是。正猶豫間，屋里的電話突然響了。聽到響動，房客緊張起來，趕忙大聲說是我的，是我的電話，不用管。

人世間的事情大抵如此，你要讓誰去做什么，人家常常滿心的不樂意；你要禁止誰做什么，反倒勾起了人家的好奇心來。我對這個電話本來無甚想法的，聽房客這樣緊張，各種壞念頭在心里孳生蔓延起來。

就這樣，有人被關(guān)在廁所里，有人被晾在客廳里，有人被閑置在電話線的那一頭。這僵持漫長得如同失眠的夜。三個人當中，只有我能打破僵局。我不愿意再忍受鈴聲的吵鬧。提起聽筒的瞬間，夜崩塌了。你好。我說。??！電話那頭傳來一個輕柔的，浸透了詫異的女聲。你是誰？他呢？她停了一下，急匆匆地問我，聲音有些顫抖。嗯……我剛開口，還沒有說什么，嘟嘟聲已經(jīng)切斷了這場短暫的聯(lián)系。這突發(fā)狀況讓我緊張起來，不知道其中暗藏了什么壞動作。房客剛從廁所里出來，我就盯著問個不停，一時間連租金都管不得了。

正如我當日禁不住他糾纏，被迫裝了固定電話一樣，他也禁不住我的糾纏，不得不向我吐露了真情：

裝完這部電話之后，有蠻長的一段時間，我都沒接到過電話。打出去的電話是正常的，往里打的時候，他們都說有問題——撥了號碼之后，既不是占線，也不是無人接聽的狀態(tài)，只是一片呲啦呲啦的白噪音。我心想裝電話的師傅手藝不行啊，怎么給弄成了這個樣子，就準備給電話局提意見?？墒謩偱龅铰犕?，電話鈴就響了。我接起來，對方是個女孩兒，聲音特別好聽。對吧，你剛才也聽到了，我沒說錯吧。

她很謹慎地向我道歉，解釋說，自己生前一直都用這個號碼，所以總有些戀戀不舍。對，就是生前，我沒說錯。跟你一樣，我剛聽到這話的時候，也以為是在逗我玩兒呢。她于是跟我描述了死亡的經(jīng)過，用電話線自縊的細節(jié)如此清晰，仿佛就在我眼前發(fā)生著。我驚慌失措，嚇得想立即甩下電話。可她卻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