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五年夏的一天中午,正在忙活的我忽然聽到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快來人哪,趙祥法來纏我們家大梁啦!”我下意識地停住手,問妻子:“這是誰?”
妻子說:“是大梁媽?!?/p>
我們這個小區(qū)全是平房,大梁媽就住在我隔壁的隔壁。我不知道她為什么這樣驚慌失措,立即放下手頭的活沖了出去。我趕到她家門口時,她家門前已站了三五個人,都正好奇地往屋里看。順著他們的目光,我看到她家的當門橫向鋪著一張單人蘆席,臉色灰黃、目光呆滯的大梁半躺半坐在上面,一邊痛苦地扭動著身軀,一邊斷斷續(xù)續(xù)地、夾雜著呻吟聲地說著話。其聲音,像是剛去世不久的趙祥法的,但內容我卻一句也不懂。我自認為身強力壯,可以將他摁住,然后再叫他清醒。哪知他雖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孩子,此時力量卻出奇的大。我抓住他的雙手,幾次傾全力試圖讓他躺下,均未能成功。借此機會,他又說了許多話。這時我聽有人大聲說:“快去叫趙祥法家的人!”不一會兒,我見趙祥法的女兒和遺孀,慌慌張張地奔過來,都以渴求而關愛的眼神盯著大梁看。大梁又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起來。說了一時,趙祥法的遺孀說:“都知道了,你快走吧。”這話果真起了作用,只見大梁立即止言,全身一下子軟下來,呼吸也不像剛才那樣粗重了。我?guī)椭脚P躺好,他馬上進入酣睡狀態(tài)。
在圍觀的人中,有與趙祥法生前關系密切的,我就問剛才大梁說的什么。他說他這是代趙祥法說話,說的是蘇北方言。講小時候如何如何的窮,到上海當學徒如何如何的苦,到淮北來把三個孩子拉扯大又如何如何的難。我又問,大梁原本可知道這些情況?他說這些情況只有很少人知道,大梁他一個孩子,又與趙祥法家素不往來,不可能知道。我又問,在淮北土生土長的大梁,怎么一下子會講蘇北方言了呢?他笑笑說,這就不好講了。
第二天,我又見到大梁時,他一切如常,就像昨天什么事情都沒有一樣。此后直至他長大成人,娶妻生子,類似的情況沒再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