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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三英里之外。

黑色的奔馳S500，悄然行駛于密林之中，車燈在樹縫中扭轉(zhuǎn)。車?yán)镏挥袃蓚€(gè)人——司機(jī)馬克和后座上的副總布蘭克。

布蘭克點(diǎn)燃一根香煙，車窗前立刻升起一片薄霧。

“布蘭克先生，不要怪我啰唆，可布蘭克太太和桔恩小姐都吩咐過……”后視鏡中，馬克面露難色。布蘭克哈哈一笑，打開車窗：“馬克，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p>

布蘭克將煙瞄向窗外掠過的黑暗樹林，輕扭雙指，仿佛那里有張無形的臉，他正將煙頭擰滅在那張臉上，就像三十多年前的列寧格勒，他將煙頭擰滅在街邊雕塑的臉上。潔白完美的臉，看上去柔情似水，摸著卻冰冷僵硬。那座城市布滿這些虛偽的東西，就像那個(gè)國家和它的人民一樣令人厭惡。是他們教會(huì)了他如何虛偽，但對于他，虛偽只是工具，并非目的。他要把這世界欠他的都要回來。他將煙頭彈出車窗外，紅色的亮點(diǎn)，在黑暗中劃出一道弧線。

奔馳車的車燈劃了一道更大的弧。一段彎道之后，林間豪宅出現(xiàn)在眼前。二十多年以前，它還只是一座年久失修，被海風(fēng)侵蝕的舊木屋，面積不及現(xiàn)在的三分之一，更沒有這般奢華氣派的裝修。那時(shí)布蘭克年薪只有六萬美元，買棟被銀行拍賣的破房子，還需貸款二十萬美元。太太生育后身體一蹶不振，小病接連不斷。對布蘭克而言，這些都是小問題，比列寧格勒度過的陰暗童年強(qiáng)百倍。一切都將變化。他的心思不可能放在家里，多虧有個(gè)能干的女傭，忠心耿耿解決一切后顧之憂。二十多年之后，房子擴(kuò)大了三倍，房價(jià)上升了三十倍。這些依然不是他所在意的。他真正在意的，眼看已到手邊。

車門開了，司機(jī)馬克恭立門外，黑色的皮膚和黑夜融為一體。馬克今年六十歲，已為布蘭克服務(wù)十年。布蘭克對用人一向?qū)捄袢蚀龋@是人盡皆知的。司機(jī)年過六旬，管家的年紀(jì)更大。布蘭克并不在乎年齡。桔恩從女傭做到管家，她已為他服務(wù)二十年，只要她愿意，再干二十年也無妨。忠心耿耿遠(yuǎn)比腿腳靈便更重要。

布蘭克走進(jìn)家門，客廳燈火通明，仿若白晝。布蘭克不喜歡昏暗。即使在最明亮的房間，那些陰暗的角落仍令他恐懼。他最憎惡的地方，莫過于安第斯公司的總裁辦公室。他相信見不到光，生命就難以繼續(xù)。所以他命人把總裁辦公室里的射燈都拆掉，只留一盞小瓦數(shù)的臺(tái)燈。他最恨那樣的臺(tái)燈了。

桔恩小姐向著布蘭克小跑而來，像只平行移動(dòng)的圓肚花壇子。桔恩小姐的步伐從不曾因年齡的增加而減慢，使用類似少女才有的節(jié)奏，使多層下巴不停抖動(dòng)，連帶著眼睛和眉毛，顛成四條彎彎的線，好像幼兒園小朋友用黑色蠟筆畫上去的。

“布蘭克先生，您今天回來得可真晚??！呵呵呵呵！露小姐呢？她沒有跟您一起回來？呵呵呵呵！”桔恩小姐從布蘭克手中接過外套和公文包，同時(shí)盡情歡笑，好像布蘭克的臉是一本幽默故事大全。布蘭克搖搖頭：“沒有，她不會(huì)來了?！?/p>

“哦？她換地方住了嗎？”桔恩小姐滿臉詫異，笑容消失了片刻。

“親愛的，你回來了？”餐廳里傳來布蘭克夫人的聲音。布蘭克繞過桔恩小姐走向餐桌：“親愛的，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睡下了?！?/p>

“不算晚，親愛的。再說，還有桔恩陪著我呢！”布蘭克太太向桔恩小姐擠擠眼，引發(fā)新一輪歡笑，好像布蘭克夫人的目光是一只手，正伸進(jìn)桔恩小姐的胳肢窩里。

桔恩小姐去張羅開飯。布蘭克夫人繼續(xù)說：“親愛的，公司的事情我都聽說了。真不幸?，F(xiàn)在怎么樣了？”

“都是令人煩透的事情！我一個(gè)人操心就夠了，何必還要你一起去操心呢？”布蘭克夫人微微一笑，不再追問。兩個(gè)墨西哥女傭來來回回地上菜。桔恩小姐也沒閑著，繞著桌子為布蘭克夫婦倒飲料。

“桔恩，不是說過了，這些事情，不必你親自動(dòng)手的。以后不必等我到這么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