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他站起來，拉著我的手一起去看那些錢。那些錢還在原地，他上上下下地數(shù)著磚塊，當(dāng)著我的面拿掉其中一塊磚頭，那個塑料袋就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他拆開塑料袋，拿出那些錢，認(rèn)真地數(shù)了起來。我問：“可不可以給我摸摸？”

“不行?！彼x正詞嚴(yán)地拒絕了。

可是過了一會兒又從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錢說：“你可以摸這些?！?/p>

“我要一百的?！蔽艺f。

他就敲了我的腦袋一下，說：“這么小就知道一百塊比較多了？財迷！”

回去的路上我問他：“你有了那些錢是不是就可以買好吃的了？”

“嗯?！?/p>

“那你為什么不買好吃的？”

“因為將來我可能要花在別處?！?/p>

“干什么？”

“我還不知道。”

“那你不買好吃了的呀？”

“暫時不買?！?/p>

“唉?！蔽覈@了口氣。

他忽然笑了起來，我的膝蓋還是很疼，他就蹲下來說：“我背你?！?/p>

我趴在蔣七背上，他輕輕地背著我往前走。我抱著他的脖子說：“我還是想吃好吃的?！?/p>

“等一下我買給你?！?/p>

我這才高興了起來。

他們一直都奇怪我跟蔣七怎么忽然就變得那么好，我為什么忽然之間就不再懼怕蔣七，蔣七也不當(dāng)我是小孩看。曾經(jīng)我以為是因為我知道蔣七的秘密，他害怕我，不敢欺負(fù)我。略長大了一些之后才發(fā)現(xiàn)他要堵住我的嘴輕而易舉，但他沒有。他不再欺負(fù)我、也沒有滅我的口，純粹因為他是一個好人而已。

二零零二年的夏天，他才把那些錢拿出來給我，這期間他又把那筆錢轉(zhuǎn)移了許多地方，有那么幾年我?guī)缀跻呀?jīng)忘記了這件事，可是看到那個塑料袋的時候我忽然又想起來了。我拆開袋子，年歲已久，那些錢散發(fā)著一股腐朽的味道，卻又整整齊齊地疊在那里，就像一個穿得整整齊齊的將死的老人一般。我意外地看著他，他說：“拿去交學(xué)費吧。”

我猶豫，蔣七卻說：“結(jié)果放了那么多年也沒花，再不花估計都花不出去了。也不知道這套人民幣現(xiàn)在還能不能用，你去銀行問問?！?/p>

穿過了時間，我仿佛看到趙小A剛從銀行把這些錢取出來時的樣子，因為這筆錢，趙小A的母親死了，趙小A蹉跎了整整十年，最后也死了。樂子山搬走前終于補償了趙小A，趙小A大概太高興了，當(dāng)天晚上跑去市區(qū)喝酒，回來路上醉醺醺地數(shù)著那些錢，結(jié)果掉進了那條臭水溝。那條河因為扔滿了垃圾而變得黏稠，趙小A輕而易舉地沉了進去，那些錢卻浮在水面上。據(jù)說第一個發(fā)現(xiàn)的人欣喜若狂地?fù)炝藥浊K，但最后都被警察收走了。那個時候我問蔣七：“你后悔嗎？”

蔣七緩緩地吐出幾個煙圈，然后說：“不，那些錢給他也沒什么用，他不值得有錢?！?/p>

“那你就值得了？”我很生氣，因為我是同情趙小A的。

蔣七很平靜地說：“我是比他值得一些，因為我不會亂花?！?/p>

他說到做到，的確沒有亂花。

然后沒多久那筆錢就出現(xiàn)在了我手里，距離樂聞意搬家和趙小A去世不足半年，那些紙幣再次出現(xiàn)在了汜水街。我看著它們，想起蔣七說：“因為將來我要花在別處。”

“干什么？”

“我還不知道?！?/p>

我從未想過那些錢會跟我有關(guān)，可是思索很久，我還是收下了它們，對蔣七說：“將來我會還你的?！?/p>

“不用了?！彼f。

“我一定會還給你的?！蔽疫@樣說。

回到汜水街的時候已經(jīng)是夜里十點，路小野送我到了路口，說：“你自己回去沒問題？”

“沒?！蔽覔u搖晃晃地走開了。

我走了很久很久才回到自己的院子，蔣七家的燈是亮著的，我站在門口大聲喊：“蔣七！蔣七！”

蔣七的媽媽從窗戶里伸出腦袋詫異地看著我，蔣七走出來，皺起眉來，問：“你怎么跑去喝酒了？”

我卻只是說：“你不怕趙小A會來找你嗎？他死了之后你有沒有見過他？有一天我見到他了，我交學(xué)費的那一天，他在我們家一直讓我把錢還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