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附近有個鎮(zhèn)子,名字叫柳賢,五六歲的時候我們村子有個姑娘嫁去柳賢,我和表妹跟著父母走在送親的隊伍里。路程很遠,不是電影里演的那樣隆重而熱烈,大家穿得體體面面的,新娘嘻嘻哈哈的,陽光打在身上懶洋洋的,一路說笑著走過去。走了好久還沒到,我和表妹都累了,不想走了。這時候我媽說,加油,翻過這個小山坡就是啦。果然,山坡另一端人聲鼎沸,迎親的大部隊已經依稀可見。
這個時候看面前這個小小的山坡,小路的兩旁開滿了野花,路邊的花兒好美。其中一種花兒好看得心顫,花瓣硬朗,風吹過來花枝倔強地招展著。我們一邊走路一邊收集了很多花種,拿回家種在房前,第二年春天就開了,不知道名字,我和表妹就叫它柳賢花。每次我們回憶童年,一提到“柳賢花”這三個字,彼此心里就裝滿了美好的感情。去年又提起,問了很多人,又百度,才確定柳賢花的學名叫百日草,居然是阿聯(lián)酋的國花。
我家背后梯田的田埂上有一種粉紫色小花,很小很小,豌豆那么大就是完整的一朵。每年初春這種紫色小花就成千上萬開滿了田埂,遠遠望去一大片一大片的粉紫。那時候我們幾個小朋友常常在田埂上瘋跑,有一天弟弟小杰說,要是冬天下一場粉紫色的雪就應該是這樣的吧,從此這種野花就有了一個好聽的名字:紫雪花(幸虧弟弟現(xiàn)在在銀行工作,不然我們家族最會寫字的人就不是我,是他了)。
也不是每一種野花野草都沒有名字,村子不遠處有一個山坳,在溪流的上方長滿一種帶刺的植物,從秋天開始,樹枝上結滿了紅色的小豆子,到冬天將盡才罷了,大人們都管這小紅豆子叫“斗爭糧”。據(jù)說在階級斗爭和大饑荒年代,小豆子摘下來,用石磨碾碎捏出餅蒸著吃,這些“斗爭糧”救了全村人的命。到我們這一代,只是當零食生吃了,酸甜,并且一點點澀口。對我們而言,更大的用途是可以當做珠子串成項鏈,紅紅的一串掛在手上或者胸前,美美的,晚上睡覺都不舍得取下來。
成都郊區(qū)發(fā)現(xiàn)了不少“斗爭糧”,很興奮地串了一串戴在手上發(fā)微博,引來好多人圍觀,這才知道原來在別的地方這紅小豆子還有更多的名字,以及名字背后講不完的故事:水茶子,救兵糧,赤陽子,紅子,圴良,豆金娘,酸米米……
哦,對了,前面提到過長在紅山茶旁邊的帶刺覆盆子,我也是前幾年才知道原來我們從小吃到大的“刺泡兒”還有這么一個洋氣的名字。“泡兒”是我們那里對野生可實用小果子家族的統(tǒng)稱,除了刺泡兒,還有桑泡兒,馬桑泡兒,黃泡兒,黑泡兒,蛇泡兒,糯泡兒……這里面呢,除了馬桑泡兒吃多了要拉肚子,別的泡兒都是記憶中最健康美味的零食,每一種都是一段回憶,它們串起了我的整個童年。
這是不可思議的事,每次回憶童年,那么多美好,以至于每每從回憶中抽離便生出悲傷:那些閃光的日子終究一去不復返了。而另一方面,一個有花草相伴的童年是我人生最重要的底色,每當碰到不順利,遇到非難和誤解,我又總是會這樣安慰自己:一個擁有充沛童年時光的人,總不能對當下要求過多。
感謝那些花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