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想，說：“其實，創(chuàng)造神梵天才更像是盤古的角色，破壞神的作為，倒像是中國人常說的‘破舊立新’、‘不破不立’。”

這真是一個微妙的循環(huán)，創(chuàng)造——保護——破壞——再創(chuàng)造——再保護——再破壞，周而復(fù)始。也許這就是一種輪回與平衡吧？我有些理解為什么印度教徒那樣崇拜破壞了，因為破壞的內(nèi)核，是渴望創(chuàng)造。

我忽然又想起辛哈大哥出家的事，不禁問：“我聽說佛教起源于印度教，那么你大哥放棄濕婆神而轉(zhuǎn)信佛陀，豈不也很符合濕婆的精神嗎？”

小辛又開始皺眉，我不理他，繼續(xù)追問：“跟我說說你大哥的事嘛。他怎么會想到要學(xué)佛的呢？”

“他說自己聽到佛的召喚。”

“什么意思？”

“強德尼丘克大街到了。”小辛答非所問，“要不要下車逛逛？”

強德尼丘克大街可以說是最有舊德里特色的印度街市了，雖然只是一街之隔，然而新舊德里就好像兩個國度，一個整潔文明如任何一個中國開放城市，正配得上首都的名號；而另一個則混亂擁擠，仿佛時空倒退五十年，比我國最落后的鄉(xiāng)鎮(zhèn)集市還要污糟混亂。難得的是，熱鬧、潑辣、有生活氣。車多，人多，垃圾更多，而最常見的交通工具是三輪摩托，喇叭吵得震天響，卻既不能揮趕人群，也不能驅(qū)散牲畜，只會使本已混亂的秩序與喧囂變得更加逼擠。然而流浪牛與流浪狗一起在垃圾堆里怡然地翻撿食物，流浪漢則躺在不遠(yuǎn)處歇涼，都絲毫不為所動，仿佛早已與這尖銳的鳴笛聲、與周圍破敗的環(huán)境渾然一體。

我說想與真正的印度交手，現(xiàn)在強德尼丘克大街以它的喧囂和擁擠給了我迎面一擊，整條街道充斥著揮之不去的腐臭味道，是遮也遮不住的貧窮。赤腳的小孩子成群地涌上來討錢，手心向上一直伸到人的眼皮子底下，口里嚷著：“ONE DOLLAR！ONE DOLLAR！”有的還不住地指指嘴又拍拍胳膊再連連點頭作揖，意思是口無食，身無衣，請大爺可憐可憐吧。整套動作連貫純熟，自成體系。小辛警告我千萬不能給錢，不然會招來更多的乞丐。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我已經(jīng)本能地取出零鈔分給眼前的幾個小孩子。

就仿佛聽到一聲無聲的口令，呼啦一下子不知道從哪里鉆出來那么多小乞丐，擁上來牽手扯衣，更大聲地喊著“ONE DOLLAR！”而且大有越來越多之勢。我連聲說著“SORRY”，試圖用力分開擋在身前的孩子，但是他們不依不饒地拉手扯臂，有的竟然自己扯住我衣襟開始掏摸，還有的甚至抱住我大腿，而且我明顯感覺到那個抱腿的男孩子在輕輕撫摩我，不由又窘又怕。

幸虧小辛沖上來，一邊用印地語大聲呵斥，一邊拖著我加快幾步，迅速走進商業(yè)街。商鋪門前好像是乞丐們的禁地，他們跟到街口就本能地止步了，好像看到一道無形的屏障。

然而小販們也同樣會嚷著“ONE DOLLAR”擁上來，手里拿著一條絲巾或是一件首飾。

“一美元這么便宜？”我停下腳步，真打算好好光顧的時候，小販已經(jīng)改了口：“TEN  DOLLAR！”

“可你剛才明明說一美元的。”

“9美元！”小販就像聽不見我的話，好脾氣地舉著絲巾一直伸到我眼前來，顧自報著價：“8.5美元，8美元！”

“三美元！行就成交。”我試圖還價。

“7美元！”

我轉(zhuǎn)身便走。小販忙招呼：“OK，OK！”然而待我一轉(zhuǎn)身，他又立刻改口：“7美元！6.5美元！”

“6美元兩條。”我遠(yuǎn)遠(yuǎn)地站著，一副不行就走的架勢。

這一招在國內(nèi)屢試不爽，在印度似乎也管用。那小販很痛快地說：“OK！OK！”并不斷朝我招手。

我已經(jīng)邊走邊掏錢了，卻又聽那小販很簡潔地說：“六美元一條，兩條12美元！”

這樣的軟磨硬泡和出爾反爾簡直令人抓狂，我終于下定決心轉(zhuǎn)身走開，任憑他在身后大聲“OK！”甚至“ONE DOLLAR！”地亂喊，再也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