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
時空中相聚的緣分,常常是難以說清道明的,
西藏的這段日子就像我人生長尺上的那一片最絢爛光斑,燃點著生命的意義。
再見,索朗喇嘛和孩子們。
再見,我的青藏高原。
心靈的里里外外,一直有人在唱念熟悉的咒語,“嗡嘛呢叭咪哄”。不知是誰,這唱念的主人,大概已經(jīng)在高原熾烈的陽光中升華,脫離了大地,縹緲于珠穆朗瑪峰高聳入云的蒼茫云海間。
從山南村回到拉薩已經(jīng)好一段時間,關在屋子里一直沒有出去,除了盯著書本發(fā)呆就是蒙頭大睡,模糊晝夜地沉浸在既定的傷感時日里。
其實,也正是這段模糊界限的時日,承受悲情之余,才促成了這篇文章的寫作:生命如此貴重,即使輪回無度也僅是一道絢麗而狹窄的彩虹,稍縱即逝而已。
為那些將青藏高原作為盼望之地的人們,在他們還沒有經(jīng)歷生活苦難之前,你想告訴他們什么呢?艾麗絲太太也曾如是問我。
我回答她,也許只會聽到一個同樣的答復,那就是“去西藏旅游”,因為他們是如此死心塌地,將所有夢盼投射于此。艾麗絲太太便放任地大笑了!
是啊,在他們還未親身經(jīng)歷夢想之前。而經(jīng)歷過了的人呢?
艾麗絲太太和喜饒扎西還提到過:“格拉,你打算寫文章介紹西藏的生活嗎?在西藏熱的浪潮中,或許不乏讀者?!?/p>
我回答道:“不,我對個人游記不感興趣,因為我不像那些作者敢于做出許多向生命極限挑戰(zhàn)的行為,不至于那么英勇果斷?!?/p>
艾麗絲太太笑道:“更主要的,想寄給我美國的兒女們看看,向他們炫耀——看吧,這才是我真正的家園,不但要與你們訣別,而且還要永遠與你們訣別,你們的無情反而促成了我新的發(fā)現(xiàn)。至于我本人,并不羨慕成為書中的主角?!?/p>
我們大笑開來,為西藏是家園,為西藏是一個終極的家園。是的,我們的生活空間不需要讀者,只是那么真實深刻愛著生活本身。
生活在家園中,就免不了傷心涕泣,之后,卻因為遠離它而復活鮮明。除非徹徹底底地與它深愛一次,吃盡一切苦頭,享受一切甜蜜,耗盡一切記憶,方可免除后患之憂。否則,永難斷絕內心的不斷牽連。
推開窗戶,高原的陽光,依然燃燒著八廓街的奢靡浮華,熱情的生活招呼著重新審定后的激情,風雨中些許褪色的經(jīng)幡,仍然在微風中活潑蕩漾。
環(huán)繞八廓街禮拜的人們,無論男女老少,無論喇嘛﹑信徒﹑商人﹑游客﹑小販﹑乞丐,以各自特殊的表情展演著整個世界流動不息的故事,嘴上念叨的,都是觀世音菩薩的六字真言。
“嗡嘛呢叭咪哄……”
隨念于它,我的情緒無可避免地回去了那段逝去的歲月——站在經(jīng)堂前對孩子們發(fā)號施令的喜饒扎西不愧是一名英俊的美男子,艾麗絲太太唱外國歌曲時常常緩不過氣,坐在經(jīng)堂中的索朗喇嘛一副慈祥安然的表情……
那時,一輛公共汽車,沿著拉薩到山南的公路前進,中途已經(jīng)過了貢嘎機場,這輛車便成為記憶的開端。
汽車中的兩位年輕人在交談,那是我和藏族兄弟尼瑪次仁,表情很平靜,談不上春風得意。
“到了澤當以后,距離你的家鄉(xiāng)還有多遠呢?”我問。
“從清晨出發(fā),大概下午五點鐘左右能到,關鍵在于有沒有車,有時候等車需要好幾天?!?/p>
“打算去了你家鄉(xiāng)之后,我就離開西藏,說不準什么時候再回來?!边^了一陣子,我又說。
“為什么那么急呢?如果你厭倦了飄泊,不妨在我家鄉(xiāng)住下來,那兒生活雖然艱苦倒也清靜,也正缺老師?!蹦岈敶稳赎P切地說。我稍作思慮,便應允了相邀。
古埃及《亡靈書》有這樣美麗的詩句:
我是純潔的蓮花,
喇神的氣息養(yǎng)育我,
輝煌地發(fā)芽。
我從黑暗的地下,
升入陽光世界,
在田野開花。
一片孕育生命花開的沃土??!所有過去的、現(xiàn)在的、未來的、渴望生根發(fā)芽的靈魂啊,我們穿越時空,共存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