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陵不由心頭震動,如此安排,便是不動聲色,將原本獨立的九夷國并入王族。且蘭即將封后,之后必然隨侍東帝,常住帝都,此時收攏兵權(quán),整個九夷族便等于失去立國依恃,逐漸成為王族的附屬,包括成為王后的九夷女王,日后所能依靠的也唯有東帝。方才入城之時,東帝親手以君王之威賦予她至高的地位,卻亦令她完全處于自己的保護與掌控之下,這一切都只說明了一件事――自始至終,在東帝的心中,有資格繼承帝都王位的人,唯有長公主,子嬈。
蘇陵離開后,子昊一直獨自站在那個肆意的“忍”字之前,容色靜靜,似是若有所思。身后玄袖半垂,靈石串珠透出幽深的光澤,一顆一顆自他倒負的手掌間無聲無息地轉(zhuǎn)落,時間亦隨之一點一滴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輕輕嘆了一口氣,眼中仿佛有著無人能懂的情緒輕輕漫過,輕輕低聲道了兩字。
“罷了?!?/p>
燈火明滅,那一剎那,他淡薄的唇畔依稀掠過了極淺極淡的笑痕,恍如風中微雪,轉(zhuǎn)瞬即逝,快得似乎不曾出現(xiàn)過。飄落的一聲嘆息,隨著他轉(zhuǎn)身的腳步,淡去了所有存在的痕跡。
外面商容抬起頭來,本欲隨后跟上,卻被他拂手屏退,只見他離開寢宮,一人向王城最高之處的策天殿而去。
云殿天階,直入九霄。供奉著雍朝歷代帝后靈位的策天殿,乃是帝都最為神圣的所在,除去王族之外,九族任何人都不得擅入這代表著雍朝天命傳承的神殿。巨大的盤龍神柱聳立九方,天闕莊嚴,巍然肅穆。
玄金殿門緩緩而開。
飛云迎風逆了天光,繚繞如煙。風揚廣袖,吹動殿內(nèi)萬千長明燈火驀然跳動,子昊透過通天徹地的帷帳,看向大殿之上供奉的歷朝二十六代先祖牌位。
鎏金華儀,莊重尊貴,仿佛昭示著天授王權(quán)至高無上的威嚴,記載著八百年江山歲月,世代春秋。
玄龍王袍隨著穿入殿中的微風輕輕飄拂,旒冠玉冕之下,雍朝第二十七代君主,傳承著王族宿命只手天下的東帝,以一種漠然的姿態(tài)審視著高高在上的列祖列宗,深邃如海的眸中,仿佛歷盡驚濤波瀾,不見一絲感情的痕跡。
最終,他的目光落在近前一塊靈位上——與先王襄帝并列,昭肅承圣顯王后,鳳妧。
凝視那幾個鑲金篆文許久,他突然揚唇而笑,淡淡道:“母后,你贏了?!?/p>
袖底手掌,撫上牌位,玄通真氣沛然如水,高處數(shù)十塊金雕玉刻的靈牌,仿似層沙陷落,悄然崩塌。如同一個王朝的終結(jié),一段風云聚散,皆在他掌下化作紛紛浮塵,隨著灌入殿中的冷風卷起無數(shù)微漩,輕輕飛浮、飄蕩,終于逝去,消散無余。
廣殿祭臺,百世榮華盡成空,唯有王后鳳妧的靈位仍舊完好如初,肅然獨立,于燈火深處。
這個女人,曾將王朝山河翻覆,曾令萬臣俯首退避,曾與他明爭暗斗七年。七年生死恩怨,刀光劍影,又成就了誰的宿命成敗?
空曠的大殿,風起如煙,漫天長帷飛舞四散。
這一代代帝后的靈魂,飄零風中,這一場場江山興亡,血脈更迭。
子昊微微閉目,凝立許久,終是拂袖轉(zhuǎn)身。清冷的背影消失于炫目的日光之下,玄衣墨發(fā),天地無色,身后,沉重的殿門轟然關(guān)閉,將一切封鎖、掩埋,再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