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時而激昂，時而消沉，時而暴躁如閃電迅雷，時而又恬靜如若靜水。她看見過他興奮快樂地綻放過孩子似的笑臉，又感受過他那無法靠近岸的溺水者的孤獨(dú)……

她越來越深地關(guān)注這個男人。他似乎總是在發(fā)愁，而且有那么多的事要做。他身邊的人把他看成大王，可她只覺得他可憐。她又一次陷入這種思緒中發(fā)呆的時候，她聽見他聲音低切地對她說：“不用為我擔(dān)心，若是你小時候當(dāng)過人質(zhì)，聽見吵鬧聲和馬蹄聲就嚇得偷偷地哭，你就會知道，世上沒有什么事是不可忍受的?！蹦锹曇糇屗男陌l(fā)寒。她覺得自己的眼淚奪眶而出，打濕了他扶在案上的大手。

“假如活著，這一生必將和這樣的男人連在一起，”蓋青聽見自己的聲音低吟著，“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以他的事業(yè)為事業(yè)，以他的意志為意志，分享他成功的快樂，也分擔(dān)他失意的痛苦?！?/p>

月落日升，蓋青依舊伴隨在秦王身邊，仿佛他的侍衛(wèi)，又仿佛他的知己。她覺得沒有人能理解他的柔弱，他們都覺得他強(qiáng)大，包括那個總能看出他心中想法的李斯。

嬴政永遠(yuǎn)有做不完的事情。當(dāng)然，在他看來，眼下最要緊的，就是平嫪?dú)敝畞y。這計劃定在秦王心中已經(jīng)很久了，只是不到萬無一失的秦王是不會輕易下手的。

時機(jī)總算到了。

這是一個異常晴朗的早上，嫪?dú)北恍雽m。盡管有太后撐腰，嫪?dú)币幌蛩翢o忌憚，但面對秦王日益強(qiáng)大的威儀，嫪?dú)辈坏貌话底孕⌒?。他早已做好了?zhǔn)備。萬不得已，就來個魚死網(wǎng)破。

漫長又短暫的過程定格在那一聲“車裂棄市”的斷喝聲中。秦王在一片如死的靜寂中，只來得及看著一個藍(lán)色影子撲進(jìn)自己的懷抱。只是一個剎那，蓋青就在秦王懷里奄奄一息了，她的背上插滿了芒刺一般的東西。

秦王托著蓋青的腰深深地脆了下去。他俯下他含淚的火一般光明的大眼睛緊緊瞅著她。她努力睜開她的眼睛，然而仿佛是承受不住他眼中的熱力似的，她又合上了它們。她隱約聽見他在她耳邊說：“我是要讓你當(dāng)我的王后的?！?/p>

她覺得一滴眼淚順著眼角流到了耳根，他呼吸的氣息在那里制造出一片冰涼。

“醒醒吧，蓋青！”蓋青覺得有一只手在使勁搖她。從夢中哽咽著醒來，見是自己的男朋友吳歸，正俯在身邊茫然地打量著自己。見她醒了，吳歸半戲謔半嘲諷地說：“又做什么風(fēng)花雪月的夢了，挺動情的吧！瞧枕頭都快漂起來了?！庇执叩?，“趕忙起來收拾收拾，我?guī)闳コ喳湲?dāng)勞?！?/p>

吳歸這幾天不知跑哪兒去了，任她打爆了呼機(jī)也不回話，這會兒又不知從哪里冒出來了。

蓋青聽見吳歸在外面發(fā)動車子的聲音，轉(zhuǎn)身朝里睡去。她知道睡是睡不著了，但她很希望就那樣躺著。

如水一般的涼意淙淙著，從四周向蓋青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