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很快明白肯定沖不出去。圖書館的前身是庫房，小城位于幾條重要河流的交匯處，是個出色的水路碼頭，由于它的特殊地位，小城有許多門面不寬大，專做批發(fā)生意的店號。既然做批發(fā)，便有很大的庫房?？箲?zhàn)以后，許多批發(fā)生意做不起來了，庫房不得不租給逃難的學(xué)校和機(jī)關(guān)。圖書館這個庫房原來是堆放桐油的，修得十分堅固，青石條的門框，幾乎沒有窗戶，墻壁是用特制的青磚砌成。如果小日本的飛機(jī)扔的不是燃燒彈，如果圖書館里不是堆滿了易燃的書本，也許荀洪元他們一點(diǎn)事也不會有，然而現(xiàn)在堅固的圖書館已變成了一個熊熊燃燒著的大火爐，他們很快就要葬身火海?；饎菅杆俾樱瑲鈩輿皼氨七^來，一路沿著屋頂，一路順著地面，他們不得不連連往后退。

一墻之隔的地方是商務(wù)印書館的書庫。轉(zhuǎn)眼間，簡易的防空洞也被火舌吞沒，體育老師抱著蕙和荀洪元一起，已經(jīng)被逼到了墻邊。他們已經(jīng)無路可退。蕙緊緊地勾著體育老師的脖子，到了這最后的時刻，她變得出奇的安靜。

體育老師突然想到了可以鉆到商務(wù)印書館的書庫里去碰碰運(yùn)氣，他知道荀洪元對里面熟悉，便問他進(jìn)了書庫，有沒有辦法再逃出去。荀洪元搖搖頭，書庫唯一的兩扇木門，沉重厚實(shí)，上面排滿了鐵泡釘。這兩扇大門永遠(yuǎn)是緊鎖的，雖然它的外面就是一個水碼頭。

大火無情地逼過來。荀洪元直感到熱得喘不過氣來。熱浪滾滾，蕙忍不住大聲地咳嗽。沒時間再猶豫了，體育老師讓荀洪元趕快爬過去，叫他在書房里幫著蕙從小窗臺上下去。蕙卡在小窗臺上動彈不得，體育老師在后面推，荀洪元在前面拉，僵持了好一會兒，蕙終于從窗臺上掉了下去，跌在了荀洪元身上。

盡管窗臺很小，而他的身坯很大，但是身體十分柔軟的體育老師沒費(fèi)什么事，就鉆進(jìn)了書庫。一墻之隔的圖書館立刻變成一片火海。體育老師抱起蕙，二話不說，由荀洪元領(lǐng)著，奔到那兩扇排滿鐵泡釘?shù)拇箝T面前。書庫暫時還沒起火，然而他們聞到了一股焦煳的味道，仔細(xì)一找，發(fā)現(xiàn)體育老師身背后的衣服，剛剛已被火點(diǎn)著了。

很顯然他們還沒有脫離險境。雖然一堵墻可以暫時擋住火勢，因?yàn)槲蓓斒沁B在一起的，所以大火很快就會蔓延過來。沉重厚實(shí)的木門被一把鐵鎖從外面鎖住了，他們還是出不去。體育老師將蕙放下，徒勞地去推那兩扇對開的木門。從木門的間隙中，可以看見外面不遠(yuǎn)處的江面；轉(zhuǎn)過頭來，透過他們剛剛鉆過來的那個窗臺，可以看見圖書館里的熊熊燃燒的大火?；鹕嘁验_始在屋頂上出現(xiàn)。

體育老師苦笑說：“蕙，這一次，好像真的有點(diǎn)懸了！”

從一墻之隔的學(xué)校圖書館那面，傳來了燃燒時特有的爆炸聲。蕙睜大了眼睛，看著體育老師，又看著荀洪元，也跟著苦笑。荀洪元看見她眼眶里的眼淚接二連三地涌出來，體育老師上前替她擦了擦眼淚，說：“我們還可以再試一試，就算完全沒希望了，我們也可以試一試?！?/p>

蕙伸出手，充滿柔情地在體育老師的頭發(fā)上捋了捋，想說什么，卻沒說出來。她的眼淚很快就止住了，她指了指門，示意體育老師抱她到門那邊去。她伏在門縫里，深情地看著外面的江面。

“荀洪元，我們出不去了，是不是？”體育老師苦笑著對荀洪元說，他還有些不死心，“我們真的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