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我所知，紅線不是那種對朋友漠不關(guān)心的人。在燒水時，她替刺客認(rèn)真地考慮了一陣，就帶著主意回來了。這主意是這樣的：你可以在籠子里住上一段時間，等到不怕了再殺你——不過不能長了，這籠子是我有用的……那女人看了看身后那具棕綠色的囚籠，又看看紅線那張嘻笑的小臉，明白了這是對她怯懦的遷就，除了拒絕別無出路了。這就是說，除死之外，別無出路……于是，她跪了起來，擺正了姿勢，坐在自己腿上，把手枷放在大腿上，挺直了身體，說道：我明白了。就在今天晚上殺吧。不過，這兩塊木板可真夠討厭的，殺的時候可得解下來。紅線馬上答道：沒有問題。沒有問題。她為她高興，因為她決定了從容赴死，所以恢復(fù)了尊嚴(yán)。

如前所述，那女人被殺時沒有披枷帶鎖，只是被反拴著雙手。這是她自己的選擇。紅線說，等薛嵩回來，我們就是兩個人。兩個對一個，諒你跑不掉。可以不捆你的手。那女人想了一下說：捆著吧，不然有點滑稽。她是被一刀殺掉的。紅線建議用酷刑虐殺她，還覺得這樣會有意思，但她皺了皺眉頭說：我不喜歡。這主意又被否定了。當(dāng)晚薛嵩揪著她的頭發(fā)，紅線砍掉了她的頭。這也是她自己的選擇。紅線自己對揪頭發(fā)有興趣，想讓薛嵩來砍頭，但那女人說：我喜歡你來砍。這件事就這樣定下來了。紅線不想把她的頭吊上樹梢；但那女人說：別人都要梟首示眾，我也不想例外。一切事情都是這樣定的，因為那女人對一切問題都有了自己的主意。最后，紅線建議她在脖子上戴個花環(huán)，園里有很好的花，那女人說：不戴，砍頭時戴花，太庸俗。這件事就這樣定下來了。

晚上，薄霧降臨時，聽到有人從寨外歸來，她對紅線說：拿篾條來捆手吧——可不要薛嵩用過的。紅線就奔去找篾條。回來的時候，紅線有點傷感地說：才認(rèn)識了，又要分手……要不過上一夜，明早上殺你？早上空氣好啊。對于這個提議，她倒是沒有簡單地拒絕，而是從眼睛里浮起了笑意：來摸摸我的腿。紅線在她美麗的大腿上摸了一把，發(fā)現(xiàn)溫涼如玉——換言之，她體溫很低。那女人解釋道：我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不想重新準(zhǔn)備。于是，紅線給她卸開手上的木枷，她閉上了眼睛；坦然承認(rèn)道：整整一天，她都在研究怎樣開這個木枷，但沒有研究出來；現(xiàn)在看到怎么開，就會心生懊悔。然后她睜開眼睛，對紅線說：我很喜歡你。紅線說：我能抱抱你嗎？那女人狡黠地一笑，說：別抱，你要倒霉的。就轉(zhuǎn)過身去，讓紅線拴住她的手。就在薛嵩走進(jìn)院子時，她讓紅線打開了她的足枷。就這樣，除了殺死她之外，什么都沒給薛嵩剩下。

很可惜，這兩個朋友走向刑場時，卻不是并肩走著。紅線走在后面，右手擎著刀，刀頭放在肩上；左手推著那女人的肩膀——左肩或右肩——給她指引方向。因為友誼，她沒有用手掌去推，覺得那樣不禮貌。她只是用指尖輕輕一觸。紅線說：別想跑啊，這地方我比你熟——這意思是說，她跑不掉。那女人側(cè)著頭，躲開自己的散發(fā)說：怎么會？我不想失掉你的友誼。她還說，你還保持著警惕，我很喜歡這一點。除了是朋友，她們還是敵人，在這些小事上露出蛛絲馬跡。到了地方以后，刺客往地上看了看。這是一片長著青苔的泥地。紅線猛然覺得不妥，想去找個墊子來。那女人卻說：沒有關(guān)系，就跪在地下。一般來說，跪著有損尊嚴(yán)，但殺頭時例外。這時是為了殺著方便。倘若硬撐著不跪，反倒沒有尊嚴(yá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