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是無限的美好”,這句話引起我的深思。我可能會懂得這句話——如你所知,我失去了記憶,正處于絕望的境界;所以我可能會懂,但還沒有懂……紅線帶著櫻桃回來,一粒粒摘去了果梗,放進那個女人嘴里。每一粒她都沒有拒絕,然后想把果核吐掉。但紅線伸出手來,說:吐在這里。她就把果核吐進紅線的掌心。紅線把果核丟掉。吃過櫻桃以后.這女人又坐在自己的腿上,微微有點心不在焉。而紅線在一陣沖動中,在她對面跪下,說道:我想吻吻你。出于舊日的積習(xí),那女人皺了皺眉,感覺自己不喜歡此事。轉(zhuǎn)瞬又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是喜歡的。于是她挺直了身體,抿抿嘴唇。紅線用雙手勾住她的脖子,端詳了她一陣,然后把她拉近,開始熱吻。此時她們的乳房緊貼在一起,紅線發(fā)現(xiàn)對方的乳房比自己要堅實,感到很受刺激;但那女人的雙唇柔順,這又讓她感到滿意。那女人的頭微微側(cè)著,起初,目光越過了紅線,看著遠處。這使紅線感到不滿意。后來,她的目光又專注于紅線,并且露出了笑意。最終紅線想道:有滿意,有不滿意,其實這是最好的。就把她放開。此后那女人甩甩自己的頭發(fā),又坐了回去。你可能已經(jīng)注意到了,她不想說什么。這一點和我是一樣的。紅線幾次想要和她交談,都碰了壁。后來,她總算給自己找了件事干:磨起刀來。
新刀的樣子是這樣的:長方形,見棱見角,裝著木制的把,帶著鍛打時留下的黑色,刀口筆直。但這一把的樣子頗為不同,它有一點渾圓,像調(diào)色板一類的東西,刀口向下凹去,與新月相似。這是一把舊刀,總在石頭上磨,變得像紙一樣薄,也沒剩什么鋼火。它有好處,也有不好處。好處是只要在沙石上蹭幾下,就變得飛快。不好處是鋒銳難以持久。紅線磨刀時,那女人看了她一眼。她就比畫了一下說:只砍一下,沒有問題。那女人點點頭說:噢。就把頭轉(zhuǎn)回去。紅線覺得她心神恍惚,并沒有明白。但她還要磨這把刀:用沙蹭出的刀口有點粗糙,割起來恐怕要疼的。她又用細磨石來磨,直到刀口平滑無損。然后,紅線仔細端詳著幾乎看不到的刀口,想著:用這把刀殺人,對方感到的不是疼痛,而是一片涼爽;就像灑在皮膚上的酒精,或者以太——以太就是ether,紅線要是知道這個名詞可就怪了——感到的只是快意。她拿了這把刀走過來,平放在那女人赤裸的肩上,并讓爛銀似的光芒反射在她臉上,給她帶去一縷寒意,然后問道:喜歡嗎?這是一個明確無誤的表示,說明這就是殺她的刀。紅線注意到那女人的目光曾有瞬時的暗淡,但馬上又明亮了過來。她也明確無誤地答道:喜歡。
紅線在苗寨里住著時,那里殺人。被殺者神情激動,面紅耳赤,肢體僵硬,每根神經(jīng)和肌肉都已繃緊。每個人都大聲說話,雖然說的是什么難以聽懂;他們都又撐又拒,有人是和別人撐拒,有人是和自己撐拒。假如是殺頭的話,讓他們跪下來可不容易,而且每個人都要站著撒一泡熱辣辣的尿,在這方面男人和女人頗有不同,但總能看出是做了同一件事。按這個標準來衡量,眼前這個女人頗有差距。她坐在那里,面帶微笑,心神恍惚,就像一個人要哼歌時的樣子。紅線恐怕她已誤入歧途,對自己行將被殺一事缺少了解,總想幫她回到正道上來,但沒有成功。按照現(xiàn)在的講法,那刺客沒有請紅線來摸她的腿,展示她的體溫。她什么都沒做。直到薛嵩回來,都是這樣。但薛嵩依然覺得她是驚人的美?,F(xiàn)在沒有別的事可做,只好把她殺掉。死掉之前,她也沒有和紅線閑聊。因此,這是另一個故事了。在此后的日子里,紅線經(jīng)常懷念這個女人:她在她手里時,起初是個被俘的敵人,也是朋友。那時她不能接受被殺一事,總想逃掉。后來她接受了這件事,就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敵人,也不想逃掉,變成了一個陌生人。而一想起這個陌牛人,紅線就感到熱辣辣的性欲,而且想撒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