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jù)這種說法,那些刺客回到老妓女門前時,頭上也是紅腫著的,但不是蜂螫的,而是砸的了。根據(jù)這種說法,刺客頭子不是刺客里最聰明的人。他手F有個人比他還要聰明,當(dāng)他們倒在地下時,那個人拉了頭子一下說:咱們就這樣躺著,等人家修好機(jī)器來砸死我們嗎?刺客頭子很不滿意這個說法,但也找不出反駁的理由,就下了撤退的命令。他們從地基和地面之間爬出來以后,那人又出了個很好的主意:咱們現(xiàn)在摸回去,諒他沒有第二層房子來砸我們。刺客頭子不喜歡別人再給他出主意,就朝他齜出了滿嘴雪白的牙。于是這些人就這樣退走了。
假如這隊刺客照這人的主意摸回去,就會看到薛嵩和紅線打著火把,全神貫注地修理那些復(fù)雜的機(jī)器,這故事后來的發(fā)展也很不一樣了。認(rèn)真地想一想,我認(rèn)為那些刺客會悄悄地摸上去,把紅線抓住一刀殺掉,把薛嵩抓走,交給老妓女,讓他在老妓女的監(jiān)督之下,給鳳凰寨造房子,修上下水道。這種說法我雖然不喜歡,但它也是一種待窮盡的可能。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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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我們又來上班。把上面提到的故事寫在紙上之后,我又開始冥思苦想起來。昨天的事情說明,在暴躁、易怒的外表下,我內(nèi)心柔弱,多愁善感,就像那個小妓女。說起來難聽,但我對此并無不滿。本著這種態(tài)度,我開始為領(lǐng)導(dǎo)考慮,有我這樣的下屬真夠他一戧:報上來的研究題曰盡在那些部位,怎么向上級交待呢。我現(xiàn)在想了起來,我住院時他來醫(yī)院看過我,提來了一袋去年的紅香蕉蘋果。那種水果拿在手里輕飄飄的,倒像是胖大海。這種果子我當(dāng)然不吃,送給了一位農(nóng)村來的病友,叫他拿回去喂豬——不知豬對這些蘋果有何評價。但不管怎么說吧,他來看過我,還帶來了禮物……現(xiàn)在我是真心要擬個過得去的研究題目,但怎么也擬不出。我覺得自己可以原諒:我剛被車撞過。所以,我把題目放F,又去寫故事了。
塞萬提斯說,堂吉訶德所愛的達(dá)辛尼亞,是托波索地方腌豬肉的第一把好手。薛嵩也是湘西地方燒玻璃的第一把好手。假如他想在第二年春天燒玻璃,頭年秋天就到山上去割一大車蓑草,晾干以后,交給寨子里一個女人,叫她拿草當(dāng)柴來燒,還給她一些壇子。這樣她就有了一車白來的干草,但她只能把它燒掉,不能派別的用場——雖然蓑草還可以用來做蓑衣,還要把燒成的灰都收集起來。這樣,經(jīng)過一冬,薛嵩就得到很多潔白如玉的灰,都盛在壇子里。這種灰有很大的堿性——他得到了燒玻璃的第一種原料,就是堿。他還到河灘上采來最潔白的沙子,這是第二種原料,到山上采集最好的長石,這是第三種原料,還有第四和第五種原料,恕我不一一盡數(shù),搜集齊了一起放到坩堝里去燒;然后把燒融的玻璃液倒到熔化的錫上冷卻——一塊平板玻璃就這樣制好了。這塊玻璃有時厚,有時薄,這是因為薛嵩雖然很注意原料的配比,卻總忘掉它的總量。分量多了,玻璃液就多,澆出的玻璃就厚,反之則薄。假如太薄,玻璃上會有星星點點的圓洞,就如搟面搟薄了的景象。這種玻璃使薛嵩大為歡喜。等到玻璃涼了,他把它拿起來,看著這些洞哈哈大笑。這種玻璃沒楞沒角,像塊面餅。多數(shù)是方形,也有梯形和三角形的。薛嵩自會給玻璃配上窗框,給窗框配上房子,這些房子有些是三角形,有些是梯形,依玻璃的形狀而定。這種玻璃藍(lán)里透綠,透過它往外看,就如置身于深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