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白衣女人用腳來踢我的事很是不滿——就算我犯了瘋病,也是為所里的器具損壞而瘋,是一種高尚的瘋病,踢我很不夠意思——最起碼應(yīng)該脫了鞋在家里踢,穿著鞋在街上踢是不應(yīng)該的。但細細一想,她還是對我好。繼而想到,她說過,讓我騎車小心,還說自己不愿意當寡婦,也是不希望我死之意。這使我從心里感到一絲暖意。說實在的,我自己也不想早早地死掉。我又回過頭來寫我的故事——我現(xiàn)在能做到的只是在故事里尋找崇高。在這個故事里,那個藍色的刺客頭子,也就是田承嗣,逮住了兩個妓女,拷問她們薛嵩在哪里——在此必須重申,田承嗣不是自由派也不是學院派,他哪派都不是。
這兩個女人——一位學院派的妓女和一位現(xiàn)代派的妓女,表現(xiàn)出崇高的氣節(jié),沒有告訴他。其實他根本多此一問,薛嵩就在他們身后。黎明時分,薛嵩把他的柚木院子高高地升了起來,這片浮動的土地連同上面的花園、房屋,高踞在八根柱子上,而那八根柱子又高踞在林梢頂上,在朝霞的襯托之下,好像一個龐大無比的長腿蜘蛛。薛嵩站在這個空中花園的邊上,隔著十里地都能看見。而寨中心那片空地離得很近,頂多也就是一兩里地。奇怪的是,那些刺客和兩個妓女都沒有往那邊看。
薛嵩遭人襲擊之后,一直在努力升高他的院子。院子越高,離地面越遠,也就越安全。他長時間地不言不語,好像怯懦已經(jīng)吞食了他的內(nèi)心。但到了黎明時分,他忽然吶喊一聲,從地上一躍而起,奔進房子去拿他的武裝。首先,他戴上一頂銅盔,這東西大體上和消防隊員戴的頭盔差不多,只是更高、更亮,盔頂有魚鰭一樣的冠子,用皮帶扣在頦下;這樣他一下子高了有一尺多。然后他又穿上護胸甲,這東西表面是一層發(fā)烏的青銅,鐫有大海和海上的星辰。在青銅后面是亮閃閃的黃銅,黃銅背后是厚厚的水牛皮。最里面的一層是柔軟的黃牛皮。這個結(jié)構(gòu)的奧妙之處在于青銅硬而且脆,可以彈開鋒利的刀鋒;黃銅質(zhì)地綿密,富有韌性,可以提供內(nèi)層防護。至于牛皮,主要是用來緩沖甲面上的打擊;這就深得現(xiàn)代復(fù)合裝甲結(jié)構(gòu)之精髓。此后他穿上護襠甲,那東西的形狀就如一個龜頭向上的生殖器,其作用也是保護這個重要的器官;只是那東西異常之大,把大象的家伙裝進去,也未必裝得滿——看到紅線疑惑的目光,薛嵩解釋了兩句:敵人也不知我有多大,嚇嚇他們——他把這個東西拴在腰間,拴上護肩甲、護腿甲、護脛甲,薛嵩威風凜凜,有如一位金甲天神。
但是,所有這些甲胄都只有前面,沒有后面;后面用幾根皮帶系住。所以,薛嵩也只是從前面看時像位金甲天神,從后面一看,裸露著脊梁,光著屁股,甚是不雅觀。薛嵩用巨雷般的低沉嗓音說道:敵人只能看到我的前面,休想看到我的后面。這話說得頗有氣概。他還穿上了皮底的涼鞋,鞋底有很多的釘子,既有利于翻山越嶺,又可以用來踢人。著裝以后,薛嵩行動起來頗為不便,他有一把連鞘的青銅大劍放在地下。他讓紅線給他拿起來,以便拴在腰上??吹侥莿τ謱捰趾?,紅線就用了很大的力氣去拿。結(jié)果是連人帶劍一起從地下跳了起來,原因是那劍很輕。薛嵩抹了一下鼻子,不好意思地說道:空心的。把劍佩好,他把銅盔上的面具拉了下來,露出一副威猛的面容。然后,這樣一位薛嵩就行動了起來,準備向外來的襲擊者展開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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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guān)薛嵩的院子,必須補充說,它不但可以在柱子上升降,那些柱子又可以水平移動。只要轉(zhuǎn)動一些絞盤,整個院子連同支撐它的柱子就可以像個大螃蟹一樣走動,成為一個極為龐大的步行機械。實際上,薛嵩可以使他的院子向寨中的敵人發(fā)起沖擊,但要有個前提:必須有一百個人待在上面,按薛嵩的口令扳動絞盤。假如有一百個人,這座院子就會變成一架可怕的戰(zhàn)爭機器,連同地基向敵人沖擊。不幸的是,此時院子里只有兩個人,缺少了人手,它就癱了不能動。細究起來,這又要怪薛嵩自己。他只讓自己和紅線登上柚木平臺,換言之,除了紅線,他誰都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