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現(xiàn)場 3

手的十種語言 作者:墨白


小莫說,當時你把他撈上來的時候,除去身上的衣服,沒有別的嗎?

那誰知道,一看是個死人,我都嚇蒙了。他身上的東西,不都是你們的人掏出來的嗎?聽說有個錢包,錢包里有銀行卡、身份證。要不是有身份證,恁咋會找到他家的人?

我知道,已經(jīng)很難從漁夫這里得到更多的東西。我們和他告別后,就踏著河底的積雪,避開那條雪泥路徑,往大橋那邊走。我沿著長長的臺階一邊往河岸上走,一邊腦海里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兒。我們來到橋頭,橋上的積雪已經(jīng)被過往的車輛軋成了土黃色的雪漿。真是奇怪,融化成水的雪,怎么會變成這樣的顏色呢?這就像人一樣,活著的時候,皮膚是那樣的鮮亮,可是……我上橋往里走,橋欄桿上的積雪早已被過往的行人劃落。當我站在橋上往河道里觀看正在收拾扳網(wǎng)的漁夫時,腦海里再次呈現(xiàn)出黃秋雨被漁夫從河水里扳上來的情景。不錯,我自言自語地說,死是生的開始,這話沒錯。

你說什么?小莫顯然沒有聽清我的話,他扭頭看著我說。

我知道,小莫想和我討論案情。但是,就他那么一問,我突然失去了說話的欲望,我扶著橋欄桿,看著冬日蒼茫的河道,看著那架又沉到河水里的扳網(wǎng),沒有再說話。我知道,就是說,這個站在我身邊的年輕人,也未必能理解。人們都說,生是死的開始,可是我的理解,恰恰相反。死,對于我們這些人來說,才是生的開始。不是嗎?正是因為黃秋雨的死,接下來,我們才開始去接近那些平時不被我們了解的生者。不同的生者。禿頂男人。胎痣女人。漁夫。還有,接下來我們要去認識的金婉、米慧、羅旗、譚漁。還有,那些突然出現(xiàn)的,與這樁命案有關(guān)的人。你說,這話他能懂嗎?我就是說了,他也未必懂。

手機在我的衣兜里振動起來。陽光的照耀,使我沒能看清手機屏幕上的來電顯示。從接通的電話里,我聽出是小范。我說,有米慧的線索了?

沒有,她不是師院的學(xué)生。不過,我查到了羅旗信息。他是02級新聞系的學(xué)生。

他人呢?

我剛見過他。因為他今年畢業(yè),正好沒有回家過年,在電視臺實習(xí)。

是那個羅旗嗎?

是他。他說他已經(jīng)和她分手了。

他有米慧的聯(lián)系方式嗎?

他說一分手,米慧的手機就成了空號。

他們分手是什么時候?

2月1日。就是米慧留下遺書的那一天。

哦……我說,關(guān)于米慧,你再和他好好聊聊。也讓他談一談黃秋雨。另外,你負責(zé)查一下,2月1日以來,錦城殯儀館的火化記錄。

小范說,明白。

2月1日?在給黃秋雨留下遺書的同一天,米慧也和羅旗分了手?身后汽車駛過的聲音,一下來到我的思想里。剛才和小范通話時,我怎么就沒有聽到這些雜亂的聲音呢?看一眼已經(jīng)被雪泥涂抹得一塌糊涂的橋面,我沒有再往前走,返身往濱河公園,我們停車的地方。腳下水泥路面上變得骯臟的積雪,還沒有來得及被環(huán)衛(wèi)工人清理,如果米慧……

看著撒落在河道里稠密而無聲的陽光,我的耳邊,卻隱約響起了一陣低沉的轟鳴。是春雷嗎?應(yīng)該是。驚蟄已過。那些冬眠的動物,都將開始醒過來了。

車子開動了。向東。沿著濱河公園。車身在冰凍的雪路上搖動著。車外樓群的間隙里,楊樹的枝條光禿禿的,在灰藍色的天空靜止著。我的目光穿過車窗,看到了架在潁河上的八一路大橋。那橋離我越來越近。米慧,你真的離開這個世界了嗎?站在大橋上,就那么縱身一跳?黃秋雨也是從大橋上跳到河水里去的嗎?如果,那是他自己的選擇……許局長調(diào)集起來的警力,能在被積雪覆蓋的河岸上,發(fā)現(xiàn)什么呢?一切,都會被積雪所改變。只有死去的,躺在解剖室里的黃秋雨,是個不變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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