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親帶著我走的時候，我也只有十九歲，手抱著你，來到這個南蠻之地，一句話聽不懂，廣東人之兇之倔，嘿，不經(jīng)歷過你不知道，還不是挨下來，有苦找誰訴去？舉目無親?！?/p>

“你爹夜夜笙歌，多少金子美鈔也不夠，才兩年就露了底，怎么辦？分手呀，我不能把你外公的錢也貼下無底洞，這還不算，還天天回來同我吵。

“最慘是你外公去世，我是隔了三個月才知道的，那一回我想我是真受夠了。但天無絕人之路，又與葉成秋重逢。所以你怕什么？柳暗花明又一村，前面一定有好去處?！?/p>

我握緊母親的手，這個世界上，什么都不重要，我們這三個女人必需互愛互助。

“我回去了?！眿寢屨f。

“我送你?！蔽艺酒饋怼?/p>

“不用，我叫了你葉伯伯來接我?！?/p>

我說：“看樣子，葉太太是不行的了。”

母親不響。

我自管自說下去，“也許情況會得急轉直下?！?/p>

“如何直下？你以為他會向我求婚？”沒想到母親會問得這么直。

我囁懦地低下頭。

“他看上去比時下的小生明星還年輕，要再娶，恐怕連你這樣年紀的人都嫌老，他葉某放個聲氣出來，要什么樣的填房沒有？到時恐怕連舊情都維系不住?！?/p>

我連忙說：“朋友是不一樣的，葉成秋不是這樣的人。”

“女人最怕男伴從前的朋友，怕你們老提著從前的人，從前的事，非得想辦法來隔絕了你們不可，除非你懂得做人，以她為主，我可做不到，辦不到?！?/p>

這話里有許多感慨，有許多醋意，我不敢多言。

“我送你下樓?！蔽艺f。

葉成秋站在車子外。

現(xiàn)在肯等女人下樓來的，也只有葉成秋這樣的男人。

他說：“我初初認識你母親的時候，之俊，她就跟你一樣?！?/p>

我溫和地說：“其實不是，葉伯伯，那時候母親應與陶陶差不多大?！?/p>

“但陶陶還是個孩子?！?/p>

“她們這一代特別小樣?！?/p>

“會不會是因為你特別成熟？”他笑問。

“不，我不行?！蔽野咽謥y搖。

葉成秋說：“之俊，你有很大的自卑感。”

“我不應該有嗎？我有什么可以自驕？”

葉成秋笑，“總之不應自卑?！?/p>

今夜不知怎地，我的眼淚就在眼眶中打滾，稍不當心用力一擠就會掉下來。

最受不了有人關注垂詢。

受傷的野獸找個隱蔽處用舌頭舔傷口，過一陣子也就挨過去了，倘有個真心人來殷勤關注，硬是要看你有救沒救，心一酸一軟，若一口真氣提不上來，真的就此息勞歸主也是有的。

他上車載了母親走。

在電梯中，我覺得有一撮灰掉在眼中，還是滾下一串眼淚，炙熱地燙著冰凍的面頰。

真肉麻，太過自愛的人叫人吃不消，女兒已隨時可以嫁人，還有什么資格縱容自己，為小事落淚。

我溫習至凌晨不寐，天露出魚肚白時淋浴出門吃早餐去。

考完試步出試場，大太陽令我睜不開雙目，睡眠不足的我恍惚要隨吸血伯爵而去。

“之??！”

我用手遮住額角看出去?？吹搅_倫斯給我一個大笑容。他坐在一輛豪華跑車里。

“唉，”他笑著下車，“之俊，原來你是楊之俊?！?/p>

我坐上他的車，冷氣使我頭腦清醒，簇新的真皮沙發(fā)發(fā)出一陣清香。

“是，我是楊之俊。你不是一早就曉得？”

“之俊，我是葉世球啊?！?/p>

這名字好熱，他面孔根本就熟。

“唉，我是葉成秋的兒子?！彼Α?/p>

輪到我張大嘴，啊，怪不得，原來此花花公子即是彼花花公子。

“之俊，”他好不興奮，“原來我們是世交，所以，有緣分的人怎么都避不過的，我總有法子見到你?！?/p>

我也覺得高興，因對葉成秋實在太好感，愛屋及烏，但凡與他沾上邊的人，都一并喜歡。

怪不得老覺得他面熟，他的一雙眼睛，活潑精神，一如他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