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一言不發(fā)地回到她身邊，瞳才領(lǐng)悟到這個道理。在他的世界里，時間只是永恒的附屬品，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微不足道的，不需強調(diào)的存在。他作為“瞬間”的駁論而存在，他本身既是永恒。然而他卻叫作舜。

記憶中，他們都叫他小舜。太久遠(yuǎn)，以至于她也想不起來他究竟姓什么。

遇到他的那塊空地，她還記得，大概是夏天剛結(jié)束的時候，北風(fēng)蠢蠢欲動。這塊空地曾經(jīng)是學(xué)校的棒球場，自從棒球部被廢除之后，這里就被冷落，雜草叢生?？盏氐谋M頭是一座高架橋，車輛碾過頭頂?shù)臅r候，嗡嗡的聲音像是扇在公路上的響亮耳光。靠近學(xué)校的一側(cè)是石階。因為年份太久，表面被磨得像男人的禿頂一樣光溜溜。站在階梯上，剛好可以看到學(xué)校后門的停車場。每天，瞳總要抽空獨自來到這里，躲開所有人，打瞌睡或者發(fā)呆，在回歸人群之前，度過只屬于自己的一小截時光。

那天下午，她也和往常一樣，從小賣部買了一盒牛奶，坐在空地旁的石階上。

舜大概是因為遲到或是忘交作業(yè)，在不遠(yuǎn)處，和一群男生集體接受體罰，抱著頭圍成圈，在一個教師模樣的女人的吆喝下做青蛙跳。

她抬手，看了一下右手腕上的表。

五點零五分。

望向遠(yuǎn)處，視野之內(nèi)的停車場，穿著學(xué)生制服的少年單手提著包，一言不發(fā)地鉆進一輛紅色的法拉利，開車的中年女人永遠(yuǎn)戴著遮掉半張臉的墨鏡。距離模糊視線，看不清他的臉。雖然即使這樣，也足以判斷出他是誰。車輛啟動。她站起身，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很快變成一個圓點，最后消失不見。

體罰結(jié)束了，教師背對著離開。男生們四腳朝天，躺在地上呼呼喘著大氣。唯有舜從剛才起，就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終于有機會抬起手肘擦汗，叉著腰向她靠近。

“你每次往那個方向看，眼神總是很傷心?！彼凑f。從他注意到瞳的那天起，她便總是這樣，毫無表情的臉上，眼睛卻已經(jīng)動用所有的悲傷。

“你知道剛才那個人嗎？”瞳目不轉(zhuǎn)睛地問。用手指著霧所消失的方向。

舜并沒有留意到幾十米之外發(fā)生的事，茫然地沖她搖頭。

“你知道《海的女兒》中，小美人魚最后為什么會死嗎？”瞳繼續(xù)問。

“難道不是因為她為了王子的幸福，甘愿變成了泡沫？”舜說。

她又咯咯咯地笑了起來?！笆且驗榘l(fā)現(xiàn)王子沒有心?！毙β曣┤欢?。

“他和小美人魚的那場舞，不過是逢場作戲。”

“罪魁禍?zhǔn)纂y道不是女巫嗎？”

“不。一切都是因為王子并沒有真的愛過她。”女孩說話的時候始終注視著前方，從高架橋上掠過一輛輛車輛，眼底掠過一絲絲絕望。“小美人魚的自殺并非是為了挽救王子的性命，只是因為她意識到，王子根本沒有心。他沒有愛過她，更沒有打算記住她?！彼D(zhuǎn)過臉來看著舜，“不是嗎？”

不知該如何作答。舜釘死在自己的啞口無言上。眼前的女孩是傳說中的校園偶像，各科成績第一名，運動文藝全能的，田渚瞳。光影在她臉上切開一道傷，一半蒼白，一半陰暗。分不清楚哪一面才是真正的她，或許都是她的全部。

“小瞳……”他忍不住叫她，這樣親昵。像她總是叫自己“小舜”一樣。

伸出手，想撥開她臉上被淚水沾住的發(fā)絲，卻被內(nèi)心的罪惡感壓下去。

那天之后，舜常去空地。

理由很多，為了捕捉生物課需要的昆蟲，或者為了散步，為了任由思緒飄蕩在空中，或者為了躲避嘈雜的人群。

然而理由或許也只有那么一個。

只是為了一聲不發(fā)地坐在她身邊。

哪怕只是作為一個不太熟的陌生人。

一如既往當(dāng)中必有驚雷。

還記得那天下午，因為輔導(dǎo)老師請了病假。和晝約好一個小時后在校門口見面后，舜轉(zhuǎn)頭走向小賣部。買了兩盒牛奶，忽然想到了什么，舜往空地的方向走去。

還未靠近，就聽到了瘋長的稻草被風(fēng)吹得搖頭晃腦的聲音。

沙沙沙沙，像情侶間的喃喃細(xì)語。

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到了晃動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