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上帝?!备赣H大大地舒了一口氣,摸了摸他的頭,輕聲反復叨念“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媽媽呢?”舜問。
父親沉默了一陣。然后說:“媽媽不在這里?!?/p>
“她在哪兒?”
“先休息一下吧,你太累了。我去為你準備些食物。”父親躲開了舜的眼神,隨即為他拉上被子,推門出了病房。
關于那段日子的記憶,想來想去,也只留下病房般凄慘的白。大概是記憶為了保護大腦,不好的回憶都被一一刪去。
那些日子里,時間靜止了,花草樹木靜止了,舜甚至覺得,自己的呼吸也是徹底靜止的——他像一株停止成長的小樹,再沒有人在他的身體內(nèi)雕琢年輪。
父親會在傍晚來醫(yī)院,陪他洗澡,吃晚飯,再帶他去做一些大腦復健運動。若是工作太忙,便托人送來食物和水果。
而自己究竟遇到了什么,母親在哪里,卻是一個誰也不曾解答的謎。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醫(yī)生對父親說他的大腦基本已經(jīng)痊愈,可以回家療養(yǎng)了。
就在舜獨自在病房收拾行李的時候,聽到了兩個護士的談話。
“……聽說他的母親已經(jīng)被拘留了。”
“可憐,這么小的孩子?!?/p>
“瘋了吧,自己的兒子也能下得了毒手……”
舜一動不動地愣在原地。零碎的話語中,他逐漸拼湊出了一個事實——母親試圖殺害他,被警察拘留了。
在霧的房間里。
在霧的房間里,陽光流濺在窗外枯萎的葉瓣上。
太奢侈。
晝感嘆,一個人要住這樣寬敞的兩層樓。
“不害怕嗎?”她問。
“怕什么?”
“寂寞?!?/p>
“寂寞這樣的東西,無色無味,有什么可怕的?!?/p>
“難道不正是因為看不見才可怕?”
“為什么?”
“透明的家伙,總是更厲害?!?/p>
“因為無法防備?”
“因為防不勝防?!?/p>
“我已經(jīng)習慣了?!?/p>
“一個人生活?”
“一個人生活和寂寞是毫不相干的兩回事。假設寂寞是一種重力,在重力加強卻又得不到平衡或抵消的時候,人就會感受到下墜。下墜的感覺,你可知道?”
“蹦極那樣的?”
“那樣的恐懼非常驚人,是一種無法抵抗的墜落。”
“墜落之后呢?”晝問。
“粉身碎骨。”霧抓緊茶幾上的一個玻璃杯,舉到高空中后松手。清脆的爆炸聲后,碎掉的玻璃渣在晝的腳邊濺開,晝發(fā)出一聲驚叫。
“如你所見,這就是寂寞的代價。然而它和‘一個人生活’這回事沒有必然聯(lián)系的。它可能是‘一個人生活’的結(jié)果之一,但卻并不會成為唯一的結(jié)果?!?/p>
“你這樣的人注定被拋棄?!睍冋f,“別逞強了。這世上,沒有任何痛苦是可以和寂寞勢均力敵的。說著寂寞也很美的人,恰巧是將寂寞看得最具體和深刻的?!?/p>
對話在此嘎然而止。霧很久都沒有再發(fā)出聲音。
出院之后,舜和父親搬了家。
最后一次見到母親,是在那年春天的中學畢業(yè)典禮上。父親答應了他不止的央求,邀請了他的母親也前來參與。
隔壁那家溫柔的夫婦帶著和舜同齡的女兒,和他們一起前往畢業(yè)典禮會場。
和母親闊別已久的重逢讓舜那么高興,他帶著母親不停地向班里的同學介紹“這是我的媽媽”,接受大家眼睛亮閃閃的羨慕和稱贊,在場那么多人中,唯有母親最美。
在校門口,兩家人一起合照。之后父母帶舜去了家庭餐廳,點了滿滿一桌豐盛的菜肴。出院以來,舜久違地胃口大開,遠處角落的餐桌上,女孩靜靜地看著這個平時毫無表情的少年笑。他笑起來原來這樣好看,眼睛瞇成彎彎的形狀,還有頑皮的小虎牙。他貧血般白皙的臉蛋忽然變得緋紅,像天使一樣好看,她想。她喜歡他的頭發(fā),毫無造作地細碎耷下,劉海是遮住眉毛的長。
在洗手間門口撞到他洗手,忍不住湊近。
“你媽媽真漂亮?!睍冇芍缘刭潛P。
“謝謝?!彼π叩匦α?,晝想,他一定是很愛他的母親的?!皨寢寱鼍薮蟮呐0菨h堡,這樣——”他用手指比劃,“比我的臉還要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