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愛的赫伯特:
你問我一直在讀什么,其實,我一直在通讀紐曼的《生命之歌》,這是第二十次了,而且和之前一樣,我被那種無與倫比風格的魅力徹底征服了——它堪稱完美的清晰(將那種內在的思想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出來),它的質樸(我認為,對于紐曼來說,這不是寫作而是純粹上天惠賜的結果),它的恰當,它的高尚,它的中聽之言。作為讀者,我獲得了極大滿足感,作為作家,我有一種嫉妒絕望的感覺,我在兩種感覺當中輪轉。它慢慢地、豐富地注滿人的大腦,如同蜂蜜從稍稍傾斜的碗中緩緩注入瓶中。這本書沒有精心設計的復雜感,它是完全發(fā)自內心而快速、輕松寫就的,它是對一個人靈魂的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很天真、忠誠、脆弱的靈魂,而且還充滿一種孩子才有的,甜美、單純的自負。紐曼本人說過,這本書是伴著淚水寫的,但我認為它們不是苦澀的淚,而是一種華麗的悲痛,從靜靜的避風港里看到的過去的悲愴和沉重。我對書中揭示的理性態(tài)度沒有同感,但是正如羅德里克·赫德森所說,我總是不太重視理性:它的確是一個有些悲傷的情景,一個美麗心靈在現(xiàn)實中,被純美思想、自尊和遙遠、神圣、莊嚴的著名教堂協(xié)會改變了信仰,這個協(xié)會在不知不覺中將他吸引進來,而他一直認為那是他在追尋的一個邏輯主線。多么棒的邏輯?。≥p輕越過障礙,穿過田野中鋪滿鮮花的小路,爬上的恰是那座由各種各樣寬泛的臆想和無以證實的假說構建的樓梯;然后令人痛苦地感受到自由主義之恐怖、投機活動之恐怖、發(fā)展進化之恐怖,更感受到了構成他盲目追求的宗教本質的所有東西之恐怖。人們情不自禁地會想,如果紐曼要是個偽君子的話,他就是一個效先輩、愛古人、敬傳統(tǒng)的,對基督精神來說最堅定和最致命的敵人之一,因為基督教精神是自由、靈活和不墨守成規(guī)的精神。紐曼憑借他那蕩氣回腸、靈活敏銳的雄辯口才,在宗教會議上也會說:打破舊事物還不是時候,拒絕信仰的原有守護、脫離亞伯拉罕和摩西留給我們的、豐富的民族信仰遺產,是卑鄙的背叛。紐曼是一個真正的宗教狂熱者,是最危險的狂熱者,因為他的品格建立在圣潔、慈愛和本真的美德之上。不僅令人痛苦而且更讓人悲憫的是,紐曼一次又一次地被一些卑鄙的人類邏輯學家的古風遺俗所騙,還堅定地認為他之所言就是上帝之聲。與紐曼的斗爭不是宗教信仰與懷疑論的斗爭,而是兩種忠誠之間的斗爭——他對自己的過去、朋友、出生時教堂的那種個人忠誠,和對羅馬教堂極其古老、莊嚴傳統(tǒng)的忠誠。我已經說過,那是一個美麗的轉換,他有一個詩人的頭腦,吸引他的那種特殊的美并不是自然和藝術之美,而是古老傳統(tǒng)和正在回顧著黑暗久遠過去那些圣徒教士遙遠模糊的身影之美。
他還有詩人的極端自負。他的自我救贖:“如果今晚我死了,我會安然無恙嗎?”他承認那是最終壓過其他一切的思想。他沒有多少那種去拯救靈魂的、牧師般的欲望,但是人們依靠他、信賴他、關注他、追隨他的那種方式,對他來說總像是一種恐懼,換種心境來說,這又有助于他專心致志。他并沒有十分把握完全正確,這是真正的男人領導者都有的特征,但是他深深感覺到了自己的重要性,同時也完全真實地意識到了自己的弱點和卑微,我愿意相信正是這些掩飾了他的自尊自大。
他超凡的雄辯能力、口頭推理能力和他機敏清晰的陳詞,所有這些和發(fā)生在別人身上一樣,再一次掩蓋了他缺乏獨立心智的事實。他有著一種驚人的想象能力,也是一種對不可相信的東西給予信任的能力,因為宗教信仰的推行對他來說,似乎是一種如此美麗的德行。這不是一個推翻高尚思想的事例,而是一種詩意性感知戰(zhàn)勝理性質問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