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桐,你真的覺得萱兒不會怪朕?”君卿夜抿唇淡笑,笑意竟淡得讓人看不真切。最是寂寞帝王心,分明處于萬花之中,個個想爬上他的龍床,卻無人進(jìn)得了他的心。多年來,唯有一個萱妃,但偏偏又是無緣白頭,怎不叫他遺憾?
“皇上,您是一國之君,憂國憂民乃您的天職,萱妃娘娘會明白您的?!辫魍┯芍缘卣f著。她本是萱妃侍女,萱妃去世之后,君卿夜便收她在旁侍候,對她頗為看重。
君卿夜微微抿唇,似笑非笑道:“梓桐,你去吧,朕想單獨(dú)待一會兒?!?/p>
“是,皇上?!辫魍┍鞠雱衿浠貙m休息,可她更明白多說無益,是以,倒也不再啰唆,只躬身退下,留他一人清靜自處。
風(fēng)過,樹影搖曳,殿前的梅樹帶著清寒之氣,抖落幾片花瓣,不偏不倚,正落入他桌前玉杯。他舉杯端詳了一陣,感慨般地發(fā)出一聲輕嘆,“萱兒,朕以為這世上唯你偏愛雪夜望梅,卻不承想,這世上倒也還有癡人?!毖粤T,他舉杯痛飲,卻是連那杯中梅花,也一并吞入了腹中。
酒后微醺,君卿夜單手支額,在月下假寐,隱隱約約間,仿佛又看到萱妃的身影,他起身追了過去,“萱兒,萱兒。”
梅林簌簌,復(fù)又飄落幾片花瓣,只見漫天夜霧,星如晶石,整個棲梧殿仙氣繚繞,美輪美奐,只是,又哪來萱妃身影,不過是酒后幻象而已。君卿夜茫然若失,也只有在棲梧殿內(nèi),他才會毫不遮掩自己的情緒。
失落片刻,隨即恢復(fù),他本性涼薄,又怎會為一些幻象過多傷懷?正欲抽身離去,耳邊卻又傳來女子嚶嚀之聲。
“痛?!?/p>
細(xì)若蚊蚋般的聲線,帶著些凄絕苦痛,雖輕若無語,但君卿夜卻聽得真真切切。
“誰在那兒?”棲梧殿空廢多時,除他以外,又怎么會有外人侵入?
君卿夜鳳眸微凜,朝聲音傳來之處緩緩靠近。尚未消融干凈的積雪之地,一素服女子伏地而臥,嚶嚀之聲便是出自她口。
女人,出現(xiàn)在棲梧殿的女人,無論是何目的,在他君卿夜的心中,唯有一死,方能解恨。
不再靠近,君卿夜只是木然轉(zhuǎn)身,喚了梓桐出來,是死是活,交于她手即可。跟在他身邊這么些年,面對這樣的情況,梓桐自會知道如何處理。
悠然坐回桌前,將手中玉杯置于桌上,眼角余光卻見梓桐匆匆而來,面色異常。
“皇上,皇上,她、她的長相……”梓桐哆嗦著嘴唇,似激動,但更似害怕。
君卿夜冷冷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不耐道:“長相?有話直說?!?/p>
“皇上,奴婢斗膽,想請皇上親自看看?!辫魍┎⑽刺ь^,只是雙肩聳動,聲音之中帶著懼意。
“一個身份不明的女子,值得朕親自去看?”今夜,他并無心情做一些無謂之事,是以,對梓桐說話的口氣也變得異常冷冽。
梓桐微微顫動了一下,末了,卻是打著哭腔道:“皇上,她、她長得像萱妃娘娘。”
“有多像?”君卿夜的聲音似乎更為冰冷了,眸中不屑之意越來越濃烈。
梓桐整個人幾近伏地,卻仍舊顫抖著說出了那四個字:“一模一樣?!?/p>
錦榻上的女子,不僅臉色慘白,身上簡直可以說是體無完膚,連太醫(yī)看了都搖頭不已。
君卿夜一直緊擰著眉頭,看著錦榻上女子的臉,他起初不信,這世上若說相似之人,倒也不在少數(shù),可擔(dān)得上這“一模一樣”四個字的,除了雙生子以外,卻找不出幾個。
可她竟真的生了一張和萱妃一模一樣的臉,甚至于閉目呼痛時輕擰起的眉頭,都讓他覺得那樣熟悉,太像了,實(shí)在是太像了。
他淡淡啟唇,詢問太醫(yī):“她怎么樣?”
“回皇上,恕老臣直言,性命堪憂啊!”
僅四個字,足以讓君卿夜的眉頭再鎖。他并非糊涂之人,亦明白錦榻之上的人并非萱妃再世。只是,當(dāng)年萱妃重病,他眼睜睜地看著她芳華早逝,那種感覺太過難受,他實(shí)不愿再承受一回。
雖然這女子身份可疑,但躺在榻上的她,卻時刻提醒著他當(dāng)年的無奈,就算她不是萱妃,他也不愿讓她再死一回。
“救活她,否則,你陪她一起死?!?/p>
無情之語甫一出口,那太醫(yī)已整個人都癱軟在地,“皇上饒命,并非老臣不愿救她,實(shí)在是力有不逮啊。此女子因外傷過重引發(fā)傷寒,又因拖延救治,已成癆病,無藥可醫(yī)啊皇上。”
“無藥可醫(yī)也得醫(yī),朕不想聽任何推脫之語?!睙o藥可醫(yī),他最痛恨的就是這四個字,他不允,就算是老天要搶人,他也要再爭上一爭。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啊!”那太醫(yī)哆嗦成一團(tuán),君卿夜無情,整個大周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自知無法醫(yī)治那名女子,只能跪求饒命。
君卿夜聽得心煩,怒吼:“滾出去?!?/p>
太醫(yī)聞得此言,心中竊喜,頓時連滾帶爬地出去了??蓱z他年老體邁,跑得太快太急,以至于在殿門的高坎處猛地又摔了一跤,爬起來時,人已是鼻青臉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