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智奇笑了起來：“這才是真正的高手。從實踐中來，到實踐中去。”

“不行嘍。”杜林祥擺手嘆道，“光有實踐而無理論指導，終究無法長久。比方說，我能僥幸贏下第一局，后面卻只得甘拜下風。有位著名軍事家說過，靠劣勢裝備能贏下幾場戰(zhàn)役，運氣好也能贏下一場戰(zhàn)爭，但它絕不可能連贏兩場戰(zhàn)爭?！?/p>

“杜總這番話，不僅在講棋藝，更是說商道與人生?！鼻f智奇收斂起笑容。此刻他對杜林祥的印象改變不少——能說出這番話的人，絕不會是個大老粗，最起碼算得上不學有術。

杜林祥從身上掏出紅塔山香煙，給莊智奇遞過去一支。莊智奇有些奇怪：“杜總就抽這種煙？”

杜林祥笑了笑：“多年來的習慣，改不了?！倍帕窒榻又f：“我這次來，是想聽一聽你對冶金廠未來發(fā)展的建議?！?/p>

莊智奇說：“杜總買下冶金廠，惦記的不就是廠區(qū)那塊地？說到未來發(fā)展，自然是把廠房拆了搞地產(chǎn)開發(fā)嘛。”

杜林祥說：“你這人啊，說話太直接。我琢磨著搞地產(chǎn)開發(fā)不假，但當初簽協(xié)議時，也向政府承諾過，要保證工人們的就業(yè)機會。廠區(qū)搬遷后還得繼續(xù)維持生產(chǎn)啊，我不求它能創(chuàng)造多少效益，起碼得把工人們的工資掙回來。”

“杜總講話也很直接。”莊智奇笑著說，“既然今天問到我，那就胡亂說幾句。河州冶金最大的問題，出在產(chǎn)品線上。工廠始終端著明星企業(yè)、國企大廠的架子，產(chǎn)品線很全，幾乎什么都在做，最后卻沒有一樣東西具有競爭力?！?/p>

莊智奇接著說：“河州冶金錯過了歷史機遇，已經(jīng)不可能成為一家大而強的企業(yè)，只能退而求其次，往小而美的方向去發(fā)展。有些產(chǎn)品，必須果斷停產(chǎn)；甚至有幾條生產(chǎn)線，可以直接當破銅爛鐵賣掉。集中精力弄出一兩款拳頭產(chǎn)品，起碼大伙的工資就有了著落。”

杜林祥面無表情，心里卻認同莊智奇的說法。他接著問：“現(xiàn)在廠里有什么拳頭產(chǎn)品嗎？”

莊智奇說：“近年來廠里研發(fā)了一項新技術，就是從報廢的電器中提煉銅和鋁。這項技術目前在國內(nèi)處于領先水平，一旦投入生產(chǎn)，效益應該不錯。”

杜林祥恍然大悟：“怪不得當初談判時，你讓我高薪慰留技術人員?！?/p>

莊智奇說：“為了這項技術，廠里前前后后投入了近千萬。而一家浙江公司，幾十萬年薪就想把核心技術人員挖走。留不住這批人，以后杜總可真要為工人們的工資發(fā)愁嘍?！?/p>

此時的杜林祥頗為慶幸。當初冶金廠情勢緊急，工人們在乎的是幾萬塊拆遷賠償，自己著急的是如何平息事端。幸虧還有一個莊智奇，在惦記工廠的長遠大計。可嘆這樣的人，既不受老板重用，也不被工人們待見。

杜林祥說：“一招鮮吃遍天的時代畢竟過去了，一項新技術，在市場上也就火個兩三年。接下來又怎么辦？”

莊智奇笑著說：“趁著廠子紅火的時候，趕緊賣出去?！?/p>

杜林祥一拍大腿：“咱們這回算想到一塊了?！彼榱艘豢跓煟从忠院傻难酃饪粗f智奇：“我是老板，有這種想法不奇怪。為什么你也這樣想？從你堅持要我慰留技術人員來看，你對工廠很有感情嘛?！?/p>

“我從大學畢業(yè)就來到這里，當然有感情?！鼻f智奇緩緩說，“匯源集團董事長朱新禮有句名言，企業(yè)就得當兒子養(yǎng)，當豬賣。市場經(jīng)濟條件下，企業(yè)也是商品，買與賣都是常事，不用大驚小怪。真有好的買家，杜總?cè)映隽死圪?，工人們也有更好的歸宿，何樂而不為？再說了，冶金廠下回真能賣出去，新東家一定會比杜總強?！?/p>

杜林祥并不介意莊智奇的直率，他只是不解地問：“新東家就一定比我強，這話怎么說？”

莊智奇說：“谷偉民買下工廠，看中的是上市公司的殼；杜總買下工廠，看中的是這塊地。一番折騰下來，殼沒了，地也沒了，還能賣什么？只能賣生產(chǎn)線，賣工藝技術，賣熟練工人。因此，下回如果有買主，一定是家熟悉冶金行業(yè)的公司。把廠子交到一個懂行的老板手里，可比杜總你這樣的地產(chǎn)商靠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