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巷道在通往密境地宮的時候，扭出了一連串的波浪，每一個波浪的彎道里都有一扇門，分別是通往斷腿斷舌之門、通往斷臂斷耳之門、通往斷頭或吃毒之門、通往地獄之門、通往畜生與餓鬼之門。

白熱管家讓仆從綁了西甲喇嘛，押著他路過一扇扇黑骷髏裝飾的恐怖之門，大聲說：“對你的懲罰差不多就是慈祥的恩典，你自己選擇吧，要走向哪一扇門？”

西甲喇嘛眼睛里迸出兩道明亮的光，像選擇貨柜上的各色氆氌那樣，平靜地掃過所有的門，最后走到了地獄之門前。

所有人都吃了一驚：二十五歲的青年喇嘛西甲選擇了最嚴(yán)酷的懲罰，他不僅要即刻斷命，還要在來世經(jīng)受地獄的折磨，繼續(xù)贖罪。

白熱管家恨恨地說：“再想想吧，一旦進(jìn)去，就沒有后悔的余地了。”

西甲慘淡地說：“我毀了大活佛幾十年的修行，我知道罪過有多大，還后悔什么呢？開門吧，我們來世見。”

白熱瞪了仆從一眼，兩個仆從上前，嘩啦一聲打開通往地獄的門，又給西甲松了綁。

西甲一腳邁進(jìn)門檻，半個身子在幽冥里一晃，停下了。他聽到巷口一陣奔跑聲，有人喊：“西甲，西甲，攝政王讓你去森巴軍傳令。”

這么多喇嘛，為什么偏偏讓我去傳令？西甲喇嘛猶豫著，正要把邁進(jìn)去的一條腿抽回來，白熱管家猛然一推，讓他一個趔趄撲向了里面。門從身后哐當(dāng)一聲關(guān)死了。

一片黑暗。西甲打了個寒戰(zhàn)，毛發(fā)噌噌地豎了起來。地獄，他已經(jīng)來到地獄，今生來世都將在這里度過的地獄。他想看清地獄是什么樣子的，突然發(fā)現(xiàn)腦袋大了，大得就像宇宙，瞬間包圍了自己。原來如此：地獄，就是把你儲存在腦子里的全部恐怖的想象，變成懲罰自己的力量。先是火焰燎烤，再是鋸子斷身、刀剮骨肉、冰寒透心、人畜相食等等。一瞬間所有的痛苦都進(jìn)入了他的感覺。他儲存的恐怖想象太多了，學(xué)法的人，修佛的人，都這樣，初級階段，就是要把人間變成恐怖的地獄，然后才好厭離。

可是，當(dāng)?shù)鬲z的體驗(yàn)真的一一來臨時，西甲喇嘛卻突然不想?yún)掚x了。因?yàn)樗貌粶?zhǔn)當(dāng)他告別生命之后，是否還有愛意濃濃的靈魂飄向原野，吸引桑竹姑娘的注意。而桑竹姑娘是不死也會靈魂離身的，她的靈魂始終飄晃在他心里，內(nèi)心的地獄一出來，她也出來了：美麗的身影，斑斕的衣袍，迷人的表情。讓他恍然明白：攝政王并沒有下達(dá)處死他的指令，讓他去森巴軍傳令，就是想把生與死的選擇交給桑竹姑娘，也交給他自己。因?yàn)殪`魂并沒有遠(yuǎn)離，他的靈魂和桑竹姑娘的靈魂永遠(yuǎn)都在互相張望，不由自主地靠近著，又謹(jǐn)小慎微地保持著距離。人人都明白，佛和女性的距離，就是有成就和沒成就之間的尺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