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著唱著她跺腳跳起了鍋莊。她被硝煙托丟在高高的巖石上,邊跳邊唱,眼前橫七豎八的尸體讓她悲不自禁,淚蛋蛋打濕了心也打濕了臉頰。她看到牛羊也死了不少,它們在戰(zhàn)火中本能地向人靠攏,以為和人相依便能受到保護,結果卻是替人送死。她悲憤地喊一聲:“石頭,石頭,抱起大石頭。”
炮擊結束了。山下的十字精兵密密麻麻爬上來。
歐珠甲本跑向果姆:“天上的星星,一暗百暗,我們的人死了,多多的死了。”
果姆說:“洋魔沒上來就不算數,隆吐山還是我們的。”
歐珠和果姆首先來到彈坑累累的陣地前沿。活著的人陸續(xù)跟過來。一些人甩起飛蝗石,一些人搬運石塊滾向山坡上的十字精兵。果姆甩著飛蝗石唱山歌:
敬一個石頭,敬一個佛菩薩的石頭,
敬一個洋魔害怕、上帝害怕的西藏石頭。
山下傳來慘叫。飛蝗石和滾石屢屢擊中了進攻者,但沖鋒卻越來越猛烈。密集的槍聲響起來,來復槍的子彈雨點一樣壓向山口,又有幾個人倒下了。炮擊加上槍打,藏兵死傷已經過半。
歐珠甲本悲切地說:“我們打不過了,隆吐山守不住了。”
果姆說:“打不過了嗎?”好像她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問題,又說,“打不過就不要打了。”
歐珠說:“那我們干啥?”
果姆說:“會干啥就干啥。”說罷就又唱起來。
果姆的山歌、歐珠的山歌、男人和女人的山歌突然響起來。一個只會挨打不會打人的民族、一個連詛咒都是抒情的民族的歌聲,在危難時刻悠揚而來:
燒一炷檀香,燒一炷今生來世的檀香,
燒一炷離苦得樂、生命不死的鷲山檀香。
歐珠和果姆帶頭,西藏人從所有遮蔽物后面站了出來,挺立在隆吐山的山口高地上。第一排是男人,身后是女人,再后面是孩子,孩子身后是一些沒有被炮彈炸死的牛羊,似乎是人畜共守了。他們端著槍,槍里沒有彈藥,只用飛翔的山歌抵抗著快槍大炮的十字精兵。他們的一側,是春丕寺的陀陀喇嘛。
三十個陀陀喇嘛已經死了十二個,剩下的沒有不負傷的,手腿缺少,骨肉開裂,鮮血淋淋。但是他們沒有一個倒下,全都挺立著,跟著西藏邊防軍吼唱山歌。和藏兵不同的是,陀陀們沒有把唱歌看成此刻唯一該有的舉動,他們用彈坑里炸爛的黑泥補妝了自己的面孔,舉著長矛、利斧、大刀這些神圣而榮耀的已有千百年歷史的武器,瞪著沖上來的英國人,隨時準備撲過去。
山下,飛蝗石的射程之外,戈藍上校用望遠鏡看著,高興地說:“佛哪里是上帝的對手,大概西藏人正準備投降,隆吐山就要拿下了。”他身先士卒地跑過去,舉著手槍唱起來。他認為不能讓西藏人覺得只有佛的子民才會唱歌,上帝的信徒比他們還會唱,所以他喊叫著要求往上沖的士兵跟自己一起唱:
基督精兵前進,齊向戰(zhàn)場行,
耶穌是我元帥,引導向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