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了，斷了，陀陀喇嘛的命斷了，超度的經(jīng)聲也斷了。都是不該斷的，一斷就接不上了。正在被經(jīng)聲佛語的力量推動著翼然而起的亡靈紛紛墜落。就像尕薩喇嘛說的，亡靈們跌得稀爛的瞬間，陀陀喇嘛們意識到對自己的懲罰已經(jīng)來臨，他們不光成不了護法神，連一個普通喇嘛也不是了。六道輪回里，地獄將是他們唯一的去處。有些陀陀沮喪地退卻了，既然成不了護法神或護方神，命還是珍貴的，能不送就不送吧。有些陀陀憤怒地叫喊著，撲向了雇傭軍。來復槍響得更加激烈，又有好些陀陀喇嘛赴死而去。

戈藍上校遠遠看著：果然有詐。不過他也看明白了，這里雖然有埋伏的藏兵和開始抗擊的陀陀喇嘛，卻也提供了一個攻陷隆吐山的機會：那個一直被他關(guān)注的指揮西藏人打仗的西甲喇嘛就在這里。打掉這個喇嘛，西藏人就是群龍無首了。戈藍上校親自帶領(lǐng)一支英國人組成的精銳部隊，迅速沖上來，直奔西甲喇嘛。有一群藏兵跑過去堵截，剛把火繩槍架起來，就被對方的機槍掃倒了。

西甲還在履行一個喇嘛的超度責任。眾陀陀的經(jīng)聲斷了，他的經(jīng)聲沒斷。他堅信滅除一切罪障的《大日經(jīng)》無比殊勝，多數(shù)亡靈還在空中，依然被托舉著上升，上升。

有個聲音喊道：“西甲喇嘛，西甲喇嘛。”

西甲仰頭觀天，問道：“誰?。?rdquo;

那聲音說：“我們是你正在超度的亡靈。我們鄭重告訴你，我們不走了，西藏人的亡靈，洋魔的亡靈，都不走了，天國不去，轉(zhuǎn)世不去，我們就待在隆吐山。請你轉(zhuǎn)告所有的陀陀喇嘛，我們是自愿不想升天的，懲罰不會降臨他們，他們還是兇悍暴烈的陀陀，他們的戰(zhàn)死依然是通往護法神或護方神的必經(jīng)之路。”聽到西甲喇嘛還在念經(jīng)，那聲音又道，“你就是念上比石頭還多、比樹葉還密的經(jīng)，我們也不會升天了。升天事小，衛(wèi)教事大，祈求你了西甲喇嘛。”

西甲喇嘛的本事在于他不僅能設下埋伏打退十字精兵，還能從心里滋生亡靈的話，并堅信它來自天上，堅信只有他一個人能夠把亡靈的意思傳達給所有的陀陀喇嘛。他側(cè)頭看看就要沖到跟前的英國人，跑向那些退卻的陀陀喇嘛，大聲說：“懲罰就是讓你們死，你們?yōu)槭裁催€不死？八大菩薩在我們頭頂召喚呢——護法神，護法神。你們用肉身抗擊了洋魔，你們已經(jīng)是護法神了，只有你們懲罰別人的，沒有別人懲罰你們的。不要丟了釋迦牟尼定下的規(guī)矩：戰(zhàn)場上的陀陀，永遠是陀陀。念斷了超度經(jīng)的陀陀，只要亡靈原諒，也還是陀陀。

秉性單純的陀陀喇嘛們聽了這番話，沒有一個不回心轉(zhuǎn)意的。他們跟著西甲喇嘛沖向了洋魔，發(fā)現(xiàn)手里什么也沒有，便從死人懷里拿起了槍。有的會使，有的不會，不會的就把槍掄成了棍棒。喊聲，槍聲，肉體的迸裂聲，鮮血的飛濺聲。玩命的拼殺，不怕死的抵抗。一個陀陀被打開了腦袋還在往前沖。一個陀陀虎豹一樣撲過去咬斷了對方的喉嚨。一個陀陀飛起來，他的靈魂拽著他的肉體飛起來，用身體一連夯倒了五個英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