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工程師和金融家進行評判的標準,是一種外部標準,這種標準存在于理念王國和這些職業(yè)共同體的控制之外。因此,工程師所建造的橋梁或建筑物的倒塌,意味著一位工程師的事業(yè)被摧毀;金融家一經(jīng)破產(chǎn),其事業(yè)也同樣被摧毀。無論當初他們的觀念在其伙伴眼中看來是多么合理或多么令人欽佩,但事實才能決定一切——布丁好不好吃的證據(jù),最終要在品嘗時才能得出。對于工程師和金融家來說,他們的失敗可能會被牢牢記入他們各自的業(yè)績記錄中,他們在其專業(yè)領域中的聲譽也會下降;但那只是他們失敗的效應,而不是他們失敗的原因。相反,在工程師和金融家的領域,有一些人持有在其同事們看來沒有多大前途的觀念,但如果這一觀念在實踐中取得非常顯著的成功,它就能被這一領域的人普遍接受。這一點在科學家那里以及在體育教練那里都是完全相同的。但與工程師和金融家所在的領域極為不同的是,對于一位解構(gòu)主義者觀念的最終檢驗,卻是其他解構(gòu)主義者是否認為這些觀念有意思、有原創(chuàng)性、有說服力,以及是否論證很精致或很巧妙。對類似解構(gòu)主義這樣的觀念,并不存在任何來自外部的檢驗。
簡單說來,在所有從事有相當腦力要求的職業(yè)的人中,有一個明顯的斷層線區(qū)分出了兩類人:一類是那些最可能被看作是知識分子的人;另一類是往往不傾向于成為其觀念最終受內(nèi)外部標準檢驗的人,而是選擇成為在其中加以折中的人。在知識分子中關于推崇或拒斥的那些特別的言辭,反映出在那些推崇或拒斥之中并不包含什么經(jīng)驗的標準。那些“復雜的”、“激動人心的”、“創(chuàng)新的”、“精微細致的”或者“進步的”觀念容易受到推崇;與此同時,另外一些觀念則被拒斥為“過分簡單化的”、“過時的”或者“反動的”。但與知識分子圈中的這些評判標準完全不同的是,在橄欖球領域,沒有人會依據(jù)其貌似有理的先驗原則,來評判文斯·隆巴迪關于怎樣從事橄欖球運動的觀念;或者也沒有人依據(jù)隆巴迪的觀念,通過對比其他橄欖球教練的相似觀念更加復雜還是更加簡化,來對隆巴迪加以評判;更不會有人依據(jù)他對于這項運動應當如何進行的概念是新穎還是陳舊,來對隆巴迪加以評判。對文斯·隆巴迪的評判,是根據(jù)其觀念運用到球場上后所發(fā)生的一切效果來進行的。
在大相徑庭的物理學領域也同樣如此。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并不能因其看似合理、精致、復雜或新奇而贏得贊許。不僅其他物理學家一開始對愛因斯坦持有懷疑態(tài)度,而且愛因斯坦本人也極力主張:這一理論在被經(jīng)驗證實之前,不應當為科學界所接受。對相對論的關鍵性檢驗終于到來:全世界的科學家們觀測了一次日食,并且發(fā)現(xiàn)光的運行同愛因斯坦相對論之前所預測的情形完全一致;盡管之前這個理論和它的預測看起來是那么不合理。
評判標準上的純粹內(nèi)部原則最大也是最具社會危險性的問題在于:以這種標準進行的檢驗,很容易變成與來自外部真實世界的信息反饋完全隔絕的檢驗,而成為在自己的驗證方法中進行循環(huán)論證的檢驗。一個新的觀念看上去是否正確,要取決于某人已經(jīng)信奉的理念。如果對某人來說,其僅有的外部驗證就是其他人所信奉的觀念時,那么一切就取決于他所面對的那些其他人是誰了。如果他們僅僅是一般而言的志趣相同者,那么對于某個特定新觀念的群體共識,就取決于這個群體已經(jīng)普遍信奉的理念,而根本不需要考慮那種理念在外部世界中的經(jīng)驗有效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