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伊戀說著,把手放了下來,頭發(fā)沒有綰好,瀑布似的從頭頂上瀉下來。
“我能照顧自己?!泵虾喍痰卣f,固執(zhí)地在門口站著。
伊戀點點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拿起放在桌上的包,甩到背上,“好吧?!弊吡碎T口又停下,就那樣背對著孟海濤,說,“師兄,有事給我電話。”
“好的,放心吧,伊伊?!?/p>
看著伊戀一步?jīng)_出了房間,孟海濤把門關上,脫力地靠在門后。他聽得哐啷一聲,知道是大門被帶上,孟海濤緩緩回到床邊,倒在大床上,拉過枕頭,把整張臉埋在里面。伊伊,別怪我趕你走,鐘點工已經(jīng)以為我們是夫妻了,如果你再在這里過夜,過不了多久,所有的人都會誤會我們的。你是那么年輕,那么可愛,我不能自私地把你拴在身邊,使你錯過了真正能保護你一輩子的人。原諒我吧,親愛的伊伊。
不知過了多久,孟海濤慢慢轉(zhuǎn)過身來,打量著熟悉而陌生的房間。墻上貼著自己演出的大幅海報,上邊的自己是那么的英姿勃發(fā),穿著緊身的演出服,雙腿修長而有力。在舞臺上翩翩起舞,仿佛是好幾百年以前的事情了,可是為什么舞蹈的細胞還活躍在體內(nèi),像幽靈一樣纏著自己呢?忘了自己曾經(jīng)是跳舞的人不好嗎?忘了自己畢生追求的事業(yè)不好嗎?就當自己生來就是這副殘缺丑陋的樣子,從來沒有過健康和美好,那么,心中的痛是不是能少一點?
可是,怎么才能忘記?這海報、書架上的獎杯、體內(nèi)與生俱來的舞蹈細胞,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你曾經(jīng)是最優(yōu)秀的舞蹈家,可是你再也不能跳了,不論你多么想跳,你也不可能再長出一條左腿了!你只能這樣緬懷、憑吊你的過去,做一個無用的殘廢!
不,不能做一個無用的人!孟海濤心里大喊著。他學生時代那股不服輸?shù)膭蓬^又上來了,他用力起身,踉踉蹌蹌沖到浴室。爬進浴缸,擰開水龍頭,溫熱的水流嘩嘩地沖著他的身體,濕漉漉的頭發(fā)貼在臉上、頸上,一條條透明的水柱在他的身上流淌,孟海濤曾經(jīng)有媲美時裝模特的身材,他體格修長,肌肉勻稱,全身上下一絲贅肉都沒有,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再加上他相貌英俊,上大學時曾經(jīng)被許多時尚雜志聘為特約模特。工作以后,他收斂玩心,把全部精力投入到芭蕾舞事業(yè)中去,他原本有著清晰的職業(yè)規(guī)劃,三十五歲之前,他要努力走出去,把中國芭蕾舞演員的風采帶到世界各地。而三十五歲之后,他則要走回來,把多年在國外演出比賽學到的經(jīng)驗應用到中國風格芭蕾舞的創(chuàng)作上。他不像很多芭蕾舞演員,認為演員的黃金期過后就要告別舞臺,相反,他認為一個芭蕾舞演員,只要對舞蹈懷有一腔熱愛,就可以一輩子跳下去。也許他的舞臺會越來越窄,也許他的角色會越跳越小,但只要他是愛著舞蹈的,他就會在舞臺上獲得幸福。
水柱流過胸膛,流過小腹,順著左邊軀體上觸目驚心的傷疤流淌,從前那完美無缺的身材已經(jīng)不復存在,皮膚變得凹凸不平,蜜色的健康肌膚和黑紫的傷疤交相錯落,孟海濤突然覺得,他現(xiàn)在的身體就像個壞掉了的包子。
孟海濤自嘲地慘笑,曾經(jīng)的芭蕾舞王子,現(xiàn)在成了一個壞掉的包子。他還有什么職業(yè)規(guī)劃,還有什么事業(yè)夢想?通通都沒有了,以后的歲月,他只能去看別人的表演,而他自己,哪怕羨慕死、嫉妒死、不甘死,也不會再有上臺的機會。想到這里,他用噴頭大力地噴自己的臉,他不斷地吐出沖進嘴里的水,眼睛閉得緊緊的,讓熱水順著臉龐流下。
洗過澡,他扯過浴巾擦干身體,爬出浴缸。他忘了自己失去了一條腿,也忘了浴后的地面異常光滑,突然,他一個踉蹌,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后腦磕到浴缸,腦中嗡的一聲,就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