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顏色,由晚霞的瑰麗變得逐漸濃重起來,赭色里透著微微的酡紅,灰暗的腳步越來越近,好像在催促喝醉了的太陽公公,趕緊回西山的家休息。不大工夫,夜色變得就像是一塊被浸過油的灰色油紙,呈蒙眬的半透明狀。黑暗,阻止了人們對景物事物直觀的判斷和延展,不由自主地,把身體和匆匆的腳步,縮小在十幾平方米的房間里,借著燈光的威力,使自己在這個夢幻般捉摸不定的夜里,不至于迷失,感到安全!
水柏晗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窗外的變化,她的腦海里,有一張蒙眬的水墨國畫,隨著夜色的渲染,圖案越來越清晰。她又感到了冷,肌膚冷……骨頭冷……心冷……窒息……要命的窒息,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
當(dāng)夜的神筆,在凡間點下最后一滴濃墨,她的思緒,剎那間就像這個陡然被人按亮所有燈光的房間,異常清醒、理智。
按亮燈光的人是柳莎。她從打開門走進(jìn)來,到按亮所有燈的開關(guān),做完這一連串的動作,水柏晗竟然沒有絲毫覺察。
屋里明亮了,窗外卻更黑了,簡直已經(jīng)進(jìn)入伸手不見五指的狀態(tài)——因為,窗的對面是個無人居住的小型公園,再往前,是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牤牛山。
“你……怎么啦?”
柳莎看著臉色蒼白、嘴唇鐵青的水柏晗,驚詫地問。
“莎莎,”水柏晗朝柳莎伸出手去,“抓住我的手,抓緊些!”
柳莎手觸之處,寒冷如冰。相處了九年多,她從沒見過水柏晗這個狀態(tài)。柳莎的聲音變了調(diào):“柏晗,你到底怎么啦?和歐陽凱鬧別扭啦?”
水柏晗搖搖頭,身體貼著椅子微微放松,頭慢慢后仰,修長優(yōu)美的胳膊順勢垂放。她閉上眼,兩股清澈的淚水從眼眶里涌出來,在雪樣潔白光潤的面頰上滑翔。
“莎莎,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害怕水和聞到水里全是魚腥味的事?”
“記得啊,我還勸你,只要學(xué)會游泳就好了!水嘛,有魚腥味是正常的。”
“現(xiàn)在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柳莎奇怪地問。
“我……有障礙,心理有障礙,就是心理疾?。?rdquo;
“別瞎說,你自己就是心理醫(yī)生,怎么會有心理疾病呢?”
“也許,它已經(jīng)在我的身體里隱匿了很多年,就等著某一天,當(dāng)我遇到和它親近的東西或者人,它的生命,因此被喚醒。”
柳莎慌忙把手放在水柏晗的額頭上,試探一下說:“沒發(fā)燒??!”
水柏晗凄慘地一笑,歪著頭望著柳莎,說:“我沒?。?rdquo;
“你到底是怎么啦?一會兒有病一會兒沒病的?”柳莎撅起鮮紅的嘴唇,皺著高挑細(xì)長的眉問水柏晗。
“莎莎,我的身體沒病,但我的心理有??!”
“去去去!你做心理醫(yī)生這些年,遇到的怪事太多了,要是沒有我給你做嘔吐的垃圾桶,你早變成神經(jīng)病了。見過心理醫(yī)生,沒見過你這么專注投入的。真想不明白,你爸爸是大老總,有的是錢,你為什么非得干心理醫(yī)生這個出力不得好的破工作。”
“人家不是喜歡這個行業(yè)嘛!所以才這么專注敬業(yè)。”
柳莎起身去酒柜拿出一瓶干紅和兩只高腳杯,“屁!什么叫敬業(yè)?人家是看錢下菜,你是用心服務(wù),早晚,你會毀在你的事業(yè)上。給給,喝杯酒壓壓驚!”
水柏晗接過來,一飲而盡,果然感覺好多了,臉色恢復(fù)了原來的紅潤。她坐直身子,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拍拍腦門用手指梳理一下秀發(fā),朝柳莎伸出手:“給我一杯檸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