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就宋以來的理學(xué)和九流比較看來,卻又相去一間了。黃梨洲說:“自陽明出,儒釋疆界,邈若山河?!睂嵲谌?、釋之界,宋已分明;不過儒、釋有疆界,便是宋以后未達一間之遺憾。宋以后的理學(xué),有所執(zhí)著,專講“生生不滅之機”,只能達到“阿賴耶恒動如瀑流”和孔子“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的地步;那“真如心”便非理學(xué)家所能見??鬃颖旧聿⒎俏磭L執(zhí)著,理學(xué)強以為道體如此,真太粗心了!
至于佛法所有奧妙之處,在九流卻都有說及,可以并駕齊驅(qū)。佛法說“前后際斷”;莊子的“無終無始,無幾無時;見獨而后,能無古今”,可說是同具一義的。佛法講“無我”,和孔子的“毋我”“克己復(fù)禮”,莊子的“無己惡乎得有有”,又相同了。佛家的“唯識唯心說”之“心之外無一物;心有境無;山河大地,皆心所造”,九流中也曾說過;戰(zhàn)國儒家公孫尼子說“物皆本乎心”,孟子說“萬物皆備于我”,便是佛家的立意。佛家大乘斷“所知障”,斷“理障”;小乘斷“煩惱障”,斷“事障”??鬃诱f“我有知乎哉?無知也”;老子說“玄之又玄,眾妙之門”,又說“滌除玄覽”;便是斷“所知”和“理”障的了。佛法說“不生不滅”;莊子說“無古今而后人于不死不生”;“不死不生”就是“不生不滅”。佛法說“無修無證,心不見心,無相可得”;孟子說“望道而未之見”(道原是不可見,見道即非道);莊子說:“斯身非吾有也,胡得有乎道?”又相同了。照這么看來,“九流”實遠出宋、明諸儒之上,和佛法不相出入的。
我們研究哲學(xué),從宋人入手,卻也很好,因為晉人空談之病,宋人所無,不過不要拘守宋學(xué),才有高深的希望。至于直接研究佛法,容易流入猖狂。古來專講佛而不講儒學(xué)的,多不足??;如王維降安祿山,張商英和蔡京輩往來,都是可恥的。因為研究佛法的居士,只有五戒,在印度社會情形簡單,或可維持;中國社會情形復(fù)雜,便不能維持了。歷來研究儒家兼講佛法的,如李習(xí)之(李翱)、趙大州口不諱佛,言行都有可觀??梢娧芯糠鸱ǎ怯腥鍖W(xué)為之助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