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永良感到十分困惑,明明地圖上標注著“萬家?guī)X”三個字,還爆發(fā)過那么驚天動地的一場戰(zhàn)爭,為什么當?shù)匕傩斩颊f不知道呢。
沒人引導。不過唐永良自有辦法,沿途不斷出現(xiàn)死人死馬,那就順著白骨多的地方走吧,一定可以找到。
穿過一片竹林,接著又穿過一座松林,一座連綿起伏的山丘地帶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這座山丘約三百米高,遠遠望去,山頂上木牌林立,也數(shù)不清到底有多少列。
山下有一座茅廬,唐永良一行信步走上前去。茅廬的院子里坐著一位七十歲老者,自稱是湖北廣水人。他告訴唐永良,此地就是萬家?guī)X。
“去年秋天,有成千上萬的日本鬼子被打死在這里,鬼子還在我這茅廬里吃過飯呢?!?/p>
唐永良問他,哪里死的鬼子最多,得到的回答是:“東南方向死的最多?!?/p>
在東方的文化傳統(tǒng)中,死人是不吉利的,何況死這么多人。顯然,沿途百姓都在刻意地避諱“萬家?guī)X”,那么面前這位老者何以不但不懼,還住在此處呢。
經(jīng)過交談,才知道老者年輕時候也是一員好漢,曾經(jīng)參加過中日甲午戰(zhàn)爭。原來是一位老抗日軍人,唐永良注意到,老者一邊跟他們談話,一邊還在用剪刀制作一頂氈帽,而用來做氈帽的材料,居然是日本的軍用毛毯。
在老者的指點下,唐永良踏上了萬家?guī)X的山道。終于可以跟這座名震寰宇的山丘近距離接觸了,行至半坡,三三兩兩的白色木牌就陸續(xù)冒了出來,再到頂上,山下所能見到的那些木牌全都觸目驚心地擺在眼前。最高的一根大木牌上寫著:“噫噫皇軍陣歿將士之碑”。再次是“瀨川部隊北川隊奮戰(zhàn)之地”。除了這兩根木牌算集體的外,其余都是日軍官兵個人的木牌。
唐永良一行無意丑化或蔑視死者,相反,作為軍人,他們有理由對戰(zhàn)場上所有奮戰(zhàn)至死的勇者表示出某種敬意,哪怕那是對立的敵方。地上有很多帶銹的鋼盔,唐永良他們從中撿拾了幾十頂,然后一頂頂戴在了木牌之上。
岡村寧次說過,“戰(zhàn)爭是戰(zhàn)爭,武將愛武將”。早在長城抗戰(zhàn)時,日軍步兵聯(lián)隊為中國軍人的英勇精神所感動,曾鄭重埋葬戰(zhàn)死者的遺體,并樹立“中國將士之墓”的墓碑。事后,中國軍隊的某旅長在訪日時,不避嫌疑,對樹碑的日軍聯(lián)隊表示了感謝。
在岡村看來,只有具備讓敵人也為之感動的武士道德,才能夠稱得上是真正的勇者,而禮葬這些勇者的遺體,乃是武將自古以來就應該具備的教養(yǎng)。
在贛北戰(zhàn)場上,中國武士的教養(yǎng)和道義精神亦令岡村嘆服。曾有一名日軍大隊長率十余名士兵沖入中方陣地,結(jié)果被中國軍隊用火炮全部轟死。中方認為這十余名日軍官兵在戰(zhàn)斗中確實具有超凡的勇敢,所以進行了妥善安葬,并且破例沒有收繳戰(zhàn)刀和其他裝備。對此,岡村說他感到“難以想象的敬佩”。
戴著鋼盔的木牌仿佛雨后叢生的香菌。在萬家?guī)X山頂,比鋼盔更多的是子彈殼和刺刀鞘。唐永良從中撿拾了一把值得紀念的刺刀鞘,上面穿過了十幾個子彈孔。
那場逝去的戰(zhàn)爭該有多么激烈啊!
尸橫遍野
1938年11月1日,萬家?guī)X。日軍一〇六師團的后續(xù)部隊不斷涌上,日軍集中了兩個中隊的山炮,對五十八師三四八團進行連續(xù)射擊。
在熬過彈雨之后,三四八團以牙還牙地實施了反擊。在萬家?guī)X的南方高地上,兩軍展開了劇烈的陣地爭奪戰(zhàn)。多次往返沖殺,令雙方均傷亡慘重,自進入萬家?guī)X后,三四八團已死傷了兩千余人。
11月2日,日軍一〇六師團后續(xù)部隊全部到達萬家?guī)X一線,但是與此同時,薛岳所調(diào)集的十二個師也陸續(xù)聚攏于以萬家?guī)X為中心的戰(zhàn)場,并對日軍形成包圍。